蘇清寒提著竹籃站在田埂上,月白道袍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半枚青玉佩那是玄衍宗外門弟子的身份憑證。她將籃里的青菜往林風懷里一塞:“今日月度考核,你那套‘玄機訣’怕是過不了關?!?/p>
林風手一抖,青菜葉上的露珠濺在袖口。他望著蘇清寒眼底的促狹,忍不住笑:“師叔又取笑我?!?/p>
“不是取笑?!碧K清寒蹲下來,指尖點了點他發間的木簪,“你昨日在藏經閣翻《天機要略》時,我就瞧見了?!彼曇魤旱停澳氵\功時,指尖會泛出淡紅的光,像被火烤過的絹帛?!?/p>
林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摸了摸發簪那是父親留下的舊物,材質奇特,總在運功時發燙。昨日翻書時,他確實覺得體內有股熱流亂竄,像有團火在經脈里燒。
“是走火入魔了?”他聲音發緊。
蘇清寒搖頭:“倒像是能引動什么。”她望向遠處的演武場,那里已經聚了七八個外門弟子,“今日考核分三項:‘天機盤’推演、‘御風步’實戰、‘清心咒’抗干擾。你前兩項怕是要墊底,第三項”她頓了頓,“或許能出彩。”
林風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見演武場中央擺著塊黑鐵盤,盤面刻滿星圖,正是玄衍宗的“天機盤”。幾個弟子正圍在那里爭論,其中一個絡腮胡的壯漢拍著胸脯:“我昨夜算出今日有雨,盤上星軌都應了!”
“雨是應了?!绷硪粋€尖嘴猴腮的弟子指著天空,“可這星軌偏移了三指,你算的是昆侖墟的雨,咱們這兒的雨,得看南麓的云。”
林風低頭扯了扯衣襟。他的“天機訣”是入門時宗門發的粗淺功法,練了半年,最多能算出三日內的天氣,哪能和這些熬了三年的老弟子比?
“師叔,我”
“別慌?!碧K清寒塞給他顆青果,“考核完去后山,我給你看樣東西?!彼D身要走,又回頭,“對了,楚家的圣女昨日來過膳堂,說要找‘能引動音波的異類’。”
林風的手一緊。楚晚音那個在市集與他交手的焚音谷圣女,昨日竟來過玄衍宗?
“她問了什么?”
“問有沒有‘能吸收音煞的體質’?!碧K清寒的聲音輕得像風,“你昨日在藏經閣的氣息,怕是散了些?!?/p>
林風喉結動了動。他想起昨日在藏經閣,老周頭被襲時,骨笛發出的嗡鳴震得他耳膜生疼,之后整整三日,他耳邊都像有蜂群在叫。
“知道了。”他應下,低頭撥弄著手里的青果。
演武場上,月度考核正式開始。
第一項是“天機盤”推演。林風排在第七位,前面的弟子一個個上前,有的算出明日山風向東,有的算出后日有客來訪,輪到他時,天機盤的星軌突然劇烈震顫。
“怎么回事?”絡腮胡壯漢盯著盤面,“星軌亂了!”
林風的手指剛觸到盤沿,一股熱流便從掌心涌來。他眼前的星圖突然扭曲,原本稀疏的星子變得密集如蟻,像有人在他識海里撒了把碎銀。他想抽回手,卻被那股熱流吸得更緊,耳邊響起細碎的嗡鳴,像是無數人在低語。
“這小子使詐!”尖嘴猴腮的弟子大喊,“天機盤怎會自己動?”
監考的長老皺眉上前:“林風,你在做什么?”
林風額角沁著冷汗,拼命想掙脫那股熱流。他能感覺到,骨笛在懷中發燙,與天機盤的震動頻率如出一轍。
“長老,我”
“夠了!”長老揮袖一拂,天機盤的星軌驟然靜止。林風被震得踉蹌后退,掌心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烙鐵燙過。
“林風,推演不合格?!遍L老在記錄冊上畫了個叉,“下一項,御風步。”
御風步是玄衍宗的基礎身法,要求“腳踩清風,身如落葉”。林風運起功法,腳下卻像綁了塊石頭,每一步都沉得費力。
“林師弟,你這步法,倒像是在泥里走路?!苯j腮胡壯漢嗤笑,“莫不是昨日在藏經閣偷懶了?”
周圍響起哄笑。林風咬著牙,拼命回憶蘇清寒教的口訣:“氣沉丹田,意隨心動”可體內的熱流始終翻涌,像有條魚在他經脈里亂竄。
“到你了。”尖嘴猴腮的弟子推了他一把。
林風踉蹌著邁出第一步,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清越的鳥鳴。那聲音極輕,卻像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他識海里的熱流。他渾身一震,竟在原地飄了起來不是御風步,而是真正的“踏空”。
演武場霎時安靜。所有人都盯著他,連監考長老都直起了腰。
林風自己也懵了。他低頭望去,雙腳離地三寸,衣袂被風掀起,竟真的像片葉子般飄在半空。
“這這是‘玄音步’!”絡腮胡壯漢失聲喊道,“我曾在古籍里見過,說是能引動天地音波的身法!”
“胡說!”尖嘴猴腮的弟子反駁,“玄音步早失傳了,哪能”
他的話被一聲清嘯打斷。
演武場入口處,楚晚音倚著石欄,玄色勁裝沾著草屑,手里把玩著半塊青銅鈴鐺。她望著飄在半空的林風,嘴角勾起抹笑:“原來玄衍宗也藏著這種寶貝?!?/p>
林風心頭一緊。他能感覺到,楚晚音身上的氣息與昨日交手時不同,少了分凌厲,多了分探究。
“楚姑娘?”他飄落地面,拱手行禮。
楚晚音沒應聲,反而走到天機盤前,指尖輕輕劃過盤面:“這盤上的星軌,與我昨日在漠北見過的‘音煞圖’極像。”她抬眼看向林風,“你昨日在藏經閣,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
林風的冷汗順著下巴滴落。他想起老周頭臨終前的話:“那本書里夾著張殘圖,與你懷里的骨笛有關?!?/p>
“楚姑娘說什么?”他裝傻。
楚晚音輕笑一聲,從袖中取出塊半舊的玉佩與林風懷里的那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紋路更清晰:“這是我在漠北撿到的,與你懷里的湊起來,能拼成完整的骨笛圖樣。”
演武場炸開一片嘩然。
“兩塊玉佩?”
“難道是傳說中的‘音神遺骨’?”
“難怪他能引動天機盤!”
監考長老的臉色變了。他盯著林風懷里的骨笛,又看了看楚晚音手中的玉佩,聲音發沉:“林風,你跟我來?!?/p>
長老將林風帶到演武場后的偏殿,關上門后,才緩緩開口:“你懷里的骨笛,從何而來?”
林風攥緊骨笛:“是家父遺物。”
“家父?”長老瞇起眼,“落音村的林守正?”
林風渾身一震。落音村被毀后,他從未向外人提過父親的名諱。
“你”
“不必緊張?!遍L老嘆了口氣,“三天前,我在藏經閣整理古籍,發現一本《昆侖志》,里面記載:‘落音村林氏,世代守護鎮音石,其先祖乃上古音神座下侍者,遺有骨笛九塊,可鎮雜音。’”他看向林風,“你父親林守正,正是林氏后人。”
林風的心跳如擂鼓。他終于確認了父親的身份,可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疑惑:“那鎮音石為何會碎?”
長老沉默片刻:“鎮音石是上古音神封印‘雜音’的法器。三百年前,音神隕落,雜音外泄,鎮音石被劈成九塊,散落三界。萬竅樓的人一直在找這些碎片,想用它們打開音神的陵墓穹音秘境?!?/p>
“穹音秘境?”
“傳說那里藏著音神的本命法器‘鎮魂鐘’,能凈化世間所有雜音?!遍L老的聲音低沉,“但萬竅樓主墨無聲,想借鎮魂鐘的力量,成為新的音神?!?/p>
林風想起楚晚音的話:“玄衍宗根本不想解決雜音,他們只想要你體質里的穹音秘境鑰匙?!?/p>
“玄機子想要鑰匙?!遍L老點頭,“你體內的噬音體質,能吸收雜音,與骨笛共鳴,是打開穹音秘境的關鍵。他昨日看你推演天機盤時的反應,便猜到了?!?/p>
林風的手指撫過骨笛上的暗紅紋路。他能感覺到,那些紋路里浸著血與火,還有父親未說出口的不舍。
“師叔呢?”他突然問,“蘇師叔知道這些嗎?”
長老的目光柔和了些:“清寒是玄機子的關門弟子,自然知道。她昨日求我,說你體質特殊,需小心保護,莫要被宗門當成棋子?!?/p>
林風想起蘇清寒塞給他的青果,想起她在演武場外說的話,心頭一暖。
“多謝長老告知?!彼笆?,“我”
“你且安心便是。”長老拍了拍他的肩,“考核繼續吧,莫要辜負了清寒的一片心?!?/p>
考核最后一項是“清心咒”抗干擾。林風盤坐在蒲團上,耳邊響起各種嘈雜的聲音:風聲、鳥鳴、弟子的私語,甚至還有若有若無的骨笛嗡鳴。
他運起“清心咒”,試圖屏蔽這些雜音,可體內的熱流始終翻涌,像有團火在識海里燒。
“林風,你的心亂了?!北O考長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雜音入心,你修的是‘天機訣’,最忌諱心緒不寧?!?/p>
林風咬著牙,拼命回憶父親教他的話:“音波里藏著最真實的情緒。若有一日你見到和我一樣的人,替我問聲好?!?/p>
他突然睜開眼,識海里的熱流竟奇跡般地平靜了。那些嘈雜的聲音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只剩下風聲和自己的心跳。
“合格。”長老在記錄冊上畫了個勾。
林風松了口氣,起身時,卻見楚晚音倚在門邊,手里把玩著半塊玉佩:“看來,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p>
“楚姑娘”
“別緊張?!彼龑⒂衽鍜佅蚩罩?,又接住,“我師父說,萬竅樓要找的‘音神遺骨’,其實是‘災厄之源’。他說,當年音神隕落,怨念凝結成雜音,若讓萬竅樓得逞,三界都會被雜音吞噬?!彼ь^看向林風,“我雖為焚音谷做事,卻不想看著天下人遭殃?!?/p>
林風望著她眼底的真誠,突然覺得,這個被稱作“圣女”的女子,或許與他一樣,都是被命運裹挾的“異類”。
“楚姑娘?!彼f,“你可知穹音秘境的入口在哪?”
楚晚音的瞳孔微縮:“你知道?”
“老周頭說,需要九塊骨笛?!绷诛L將玉佩與自己的骨笛并在一起,“這是我爹留下的線索,與你說的可對得上?”
楚晚音接過骨笛,指尖輕輕撫過暗紅紋路。她的聲音突然發顫:“這這是我師父的筆記。”
“你師父?”
“嗯?!背硪魧⒐堑堰€給林風,“他說,九塊骨笛散落三界,南疆蠱域有一塊,極北冰原有一塊,萬竅樓總部有一塊”她頓了頓,“還有一塊,在玄衍宗的鎮音石里。”
林風的心跳如擂鼓。玄衍宗的鎮音石那正是落音村守護的東西,也是被玄機子視為“鎮派之寶”的存在。
“師叔說,玄機子想用骨笛打開穹音秘境。”林風輕聲道,“可楚姑娘,你說穹音秘境里藏著鎮魂鐘,能凈化雜音。那玄機子為何要這么做?”
楚晚音望著遠處的山影,聲音低沉:“或許他自己也被雜音控制了?!?/p>
林風想起玄機子昨日看他的眼神,那種貪婪與瘋狂,不像是被控制的模樣。他握緊骨笛,突然覺得,自己腳下的路,比想象中更黑。
考核結束后,林風回到竹屋。蘇清寒正坐在桌前,面前攤著本《玄音秘錄》,旁邊放著杯熱茶。
“回來了?”她頭也不抬,“考核如何?”
“勉強合格?!绷诛L在她對面坐下,“師叔,楚晚音說,鎮音石在南疆蠱域有一塊?!?/p>
蘇清寒的手指頓了頓。她合上書,抬頭看向林風:“我知道?!?/p>
“你知道?”
“嗯?!碧K清寒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絹帛,“這是我在膳堂整理舊物時發現的,是清寒師伯的筆記?!彼龑⒔伈归_,上面畫著九塊骨笛,與林風懷里的那塊嚴絲合縫,“清寒師伯說,鎮音石的碎片與骨笛一一對應,集齊九塊,才能打開穹音秘境?!?/p>
林風將兩張絹帛并在一起。半塊與半塊嚴絲合縫,組成一把完整的骨笛圖樣,斷口處的暗紅紋路如血痕般相連。絹帛邊緣有行小字:“音神遺骨,九塊合一,可開穹音?!?/p>
“穹音”林風喃喃,“是穹音秘境?”
蘇清寒點頭:“玄衍宗的古籍里提過,穹音秘境是上古音神的陵墓,里面藏著能凈化雜音的‘鎮魂鐘’。但秘境入口被九塊鎮音石封印,需用九塊骨笛才能打開?!彼诛L,“你爹留下的骨笛,是其中一塊。”
林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小風,音波里藏著最真實的情緒。若有一日你見到和我一樣的人,替我問聲好。”
“師叔?!彼p聲問,“我爹他真的是音神后裔?”
蘇清寒沉默片刻。她望著窗外飄著白云的山巔,聲音輕得像嘆息:“三百年前,音神與萬竅樓大戰,鎮音石被劈成九塊,散落三界。音神隕落后,他的后裔帶著骨笛隱世。你爹是最后一代。”
“那萬竅樓為何要滅落音村?”
“因為他們要找骨笛。”蘇清寒的手指扣住林風的手腕,“萬竅樓主想用九塊骨笛打開穹音秘境,奪取音神之力。你爹為了保護你,把半塊骨笛留給你,自己引開了他們?!?/p>
林風的手指撫過骨笛上的暗紅紋路。他能感覺到,那些紋路里浸著血與火,還有父親未說出口的不舍。
“師叔?!彼f,“我想去南疆。”
蘇清寒猛地抬頭:“不行!”她的聲音陡然尖銳,“萬竅樓的人在找你,玄衍宗也在盯著你。你現在出去,就是送死?!?/p>
“可我爹在等我?!绷诛L的聲音輕,卻堅定,“老周頭說,鎮音石的秘密關乎三界存亡。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蘇清寒打斷他,“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你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她的聲音哽咽了,“我爹娘當年也想救天下人,結果呢?他們死在雜音里,我躲在衣柜里,聽著他們的慘叫,卻什么都做不了?!?/p>
林風望著她顫抖的肩膀,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小風,要好好活著。”
“師叔。”他輕輕抱住她,“我不會死的。我會找到真相,替我爹,也替你爹娘,好好活著?!?/p>
蘇清寒在他懷里哭了很久。林風能感覺到,她的淚水浸透了自己的青衫,帶著淡淡的草藥香。
夜涼如水時,林風躺在竹床上,懷里的絹帛被體溫焐得溫熱。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衣起身,走到院外。
月光漫過青石板,照在藏經閣的飛檐上。他望著“音律閣”的匾額,忽然想起蘇清寒的話:“莫信正道,莫懼邪途?!?/p>
“正道”他低聲念道,“玄衍宗是正道嗎?焚音谷是邪途嗎?萬竅樓又是什么?”
風突然大了些。林風打了個寒顫,正欲回屋,卻聽見藏經閣的方向傳來一聲異響像是木頭斷裂的聲音,又像是某種東西被撕裂的脆響。
他心頭一緊,快步走到藏經閣外。門虛掩著,透出昏黃的燭光。他推開門,只見老周頭趴在書桌上,花斑貓縮在他腳邊,而原本堆滿古籍的書架,此刻倒了大半,典籍散落一地。
“周前輩!”林風沖過去,扶起老周頭。老周頭的手捂著胸口,嘴角溢出鮮血,指縫間夾著半張絹帛正是林風白天在《玄音秘錄》里發現的那張!
“小小友”老周頭抓住林風的手腕,“快快去南疆找阿朵”
“周前輩!”林風急得眼眶發紅,“您怎么了?是誰干的?”
老周頭望著他懷里的骨笛,笑了笑:“是是萬竅樓的人。他們說要拿回屬于他們的東西”他的手垂了下去,花斑貓“喵嗚”一聲,跳上他的膝蓋。
林風顫抖著摸了摸老周頭的鼻息已經涼了。
他抬起頭,望著滿地狼藉的典籍,忽然看見書架最里側的檀木匣里,露出半截紅綢。他走過去,掀開紅綢,里面躺著塊半舊的玉佩,上面刻著“玄音”二字。
玉佩下壓著張紙條,是老周頭的筆跡:“音神遺骨,九塊合一。莫信正道,莫懼邪途。阿朵在南疆,等你?!?/p>
林風握緊玉佩,望著窗外的月光,忽然明白從落音村被毀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早已不在玄衍宗的掌控之中了。
2001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