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俸雪癱坐在地，調(diào)整著呼吸，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每一個字。

“說。”蕭景珩的聲音恢復(fù)了往日的冰冷。

“瑞王在朝堂上發(fā)難，參了李將軍一本，說他與江南私鹽販子勾結(jié)，中飽私囊。人證物證俱全，御史臺已經(jīng)介入，李將軍被暫時收押大理寺了。”

“砰！”

蕭景珩一拳砸在旁邊的梨花木桌上，桌角應(yīng)聲開裂。

李將軍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掌管著京畿衛(wèi)戍的三分之一兵力，為人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事。

瑞王，當(dāng)今圣上的親叔叔，一直以來都仗著皇室宗親的身份在朝中拉幫結(jié)派，與他分庭抗禮。

這次突然對李將軍下手，分明就是沖著他來的！

“人證物證？”蕭景珩冷笑，“都是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罷了。”

墨影沉聲道：“屬下查過，那些所謂的‘證人’都是瑞王府豢養(yǎng)的死士，賬本也是偽造的。

但對方做得天衣無縫，短時間內(nèi)很難找到破綻。最棘手的是，陛下對此事態(tài)度曖昧，只說要嚴(yán)查，卻遲遲沒有表態(tài)。”

蕭景珩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明白，這才是最致命的。

蕭子岑的態(tài)度，就是默許瑞王來削弱他的勢力。

這是一個死局。

若是他強(qiáng)行保下李將軍，就會坐實(shí)結(jié)黨營私、藐視國法的罪名，正中瑞王下懷。

可若是他棄車保帥，不但會寒了手下將士的心，更會失去京畿衛(wèi)戍的重要兵權(quán)。

瑞王這一招，陰險至極！

蕭景珩揮手讓墨影退下，獨(dú)自一人站在殿中，周身散發(fā)著駭人的戾氣。

他第一次感到了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從角落里響起。

“王爺想救李將軍，其實(shí)不難。”

蕭景珩猛地回頭，這才想起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

他看著地上那個狼狽不堪，脖子上還留著他指印的女人，眼神森然：“你偷聽？”

“王爺?shù)穆曇艉榱粒瑲怛v騰，妾身想不聽見都難。”沈俸雪扶著桌子，掙扎著站起來。

她毫不畏懼地對上他噬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難的是，如何既救了人，又能讓瑞王偷雞不成蝕把米。”

“呵。”蕭景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一個深閨女子，也懂朝堂之事？收起你那些小聰明，否則本王不介意讓你永遠(yuǎn)閉嘴。”

“我的確不懂朝堂。”沈俸雪坦然承認(rèn)，隨即話鋒一轉(zhuǎn)，“但我懂人心，也懂生意。瑞王既然用‘私鹽’做文章，那我們就把這個文章做大。”

蕭景珩瞇起眼，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瑞王指控李將軍勾結(jié)私鹽販子，王爺若是只在‘李將軍有沒有販私鹽’這件事上糾纏，就落入了他的圈套。因為證據(jù)是他偽造的，您永遠(yuǎn)辯不贏。”

沈俸雪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洞悉全局的冷靜。

“王爺為何不跳出這個圈套，直接釜底抽薪？”她眼中閃著智慧的光芒，“瑞王參的是‘私鹽’，王爺您明日早朝，便直接上奏，請旨徹查天下鹽政！”

蕭景珩渾身一震，眸中閃過一絲驚異。

沈俸雪繼續(xù)道：“您就說，區(qū)區(qū)一個將軍都能牽扯出如此大案，可見我南堂國鹽政積弊已深，私鹽泛濫，不僅侵蝕國家稅收，更滋生無數(shù)貪腐。

為正國本，為清吏治，請陛下下旨，成立專案，由您親自督辦，從江南查起，一查到底！”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蕭景珩的腦海中炸響。

他瞬間明白了沈俸雪的意圖。

這一招，實(shí)在是高！

他不再是被動應(yīng)訴的嫌疑方，而是主動請纓、為國分憂的孤臣！

將一個針對他個人的攻擊，瞬間升格為關(guān)乎國家社稷的鹽政改革。

如此一來，瑞王的格局就顯得無比渺小，倒像是個為了黨爭而罔顧國家利益的小人。

而皇帝蕭子岑，面對這樣一份“為國為民”的奏請，在道義上根本無法拒絕。

一旦他同意，蕭景珩就拿到了名正言順的調(diào)查權(quán)，到時候是查瑞王還是查誰，就由他說了算。

李將軍的案子，在整個“鹽政徹查”的大背景下，反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輕易地拖延下去，直至不了了之。

“你……”蕭景珩死死地盯著沈俸雪，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她，“你為何要幫本王？”

“我?guī)屯鯛敚褪窃趲臀易约骸！鄙蛸貉┲毖圆恢M，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嘲，“王爺現(xiàn)在是我的天，天若是塌了，我這根小小的藤蔓，又豈能獨(dú)活？我們的船，早就綁在了一起。”

蕭景珩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女人的頭腦，比他麾下任何一個謀士都要清醒、毒辣。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和倔強(qiáng)的眼神，心中的殺意在不知不覺中消退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復(fù)雜的情緒——忌憚、探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賞。

良久，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

“好，本王就信你一次。”

他走到她面前，俯身，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記住，你只有這一次機(jī)會。若是計劃敗露，本王保證，你的下場會比死還難受。”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寢殿。

沈俸雪緊繃的身體終于一軟，靠著桌子緩緩滑坐到地上。她抬手撫上自己仍在刺痛的脖頸，嘴角卻勾起一抹劫后余生的微笑。

這一局，她賭贏了。

她知道，從今夜起，她和蕭景珩之間，不再是單純的獵人與獵物。

而是一種更加危險，卻也更加穩(wěn)固的……共生關(guān)系。

“姑娘！”櫻桃看到自家小姐頓時眼淚都涌了出來。

沈俸雪看到櫻桃，想要起身，但是她早傷痕累累，并且剛剛和蕭景珩的對峙之下力氣也早已經(jīng)耗盡力氣。

最終還是軟趴趴地伏在案上。

櫻桃見到她的慘狀眼淚頓時洶涌而出：“姑娘，你受苦了！”

當(dāng)日櫻桃被潮生打暈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就找不到自家的姑娘，櫻桃獨(dú)生女急了，她知道自家的姑娘一定兇多吉少。

如今看到沈俸雪一副傷痕累累的樣子，頓時心疼極了。

姑娘從小就過著非人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嫁人了，卻也是猶如刀山火海之中。

沈俸雪倒在榻上，用盡全力伸出指尖輕輕地擦拭著櫻桃臉頰的淚水：“別哭，我這還沒死呢，而且我是不會輕易地死的，我要好好的活著，并且比所有人都要好的，堂堂正正的活著。”

這個世道即便都是惡鬼，她也要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