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日光的澤耀,照拂著紅寶石顏色的邁巴赫,它平穩的行駛在道路上,散發著尊貴和端莊的氣息,銀色的輪轂縱然在狹小陡峭的小巷里依舊如履平地。
漸漸的,它駛到熟悉的停車場處,拐了個彎倒入其中。
車門“啪嗒”一下被打開。
少女忙不迭提起鞋跟,背著書包走下了車。
她有著長長的栗色頭發,發尾處精致的打了個小彎兒,伴隨著她的動作在風中飛揚,柔順的像一條緞帶,咖啡色的發卡和發色相得益彰,袖口和衣服被平整的熨過。
整個人都洋溢著一股貴氣,跟她腳踩著的座駕般。
依舊是東京大學的校服外套,唯一與以往不同的是,她今天下身穿的是特別短的黑色百褶裙,厚黑的連褲襪將整個腿拉的長且直,但腿部一絲肌膚都不露。
這顯得她的腿特別瘦,整個人肅穆莊嚴,少了活潑卻多了冷。
“小姐,慢一點。”司機趕緊叮囑道。
他惶恐的看著宮城鈴緒竄了下車,磕了一下腿部,發出“咚”的巨大聲響,他跟隨這聲音皺起了臉,張張嘴想要再說幾句。
“啰嗦!”
宮城鈴緒擺了擺手,動作依舊飛快,在巷子口小碎步跑著,步伐看起來興奮且慌亂。
背后的書包一顛一顛的。
巷子里攀附在墻壁頂端的電線筆直,一直延伸到她消失的拐角處,她裙擺的邊角蕩了下,身影如一陣風般消失。
“跑那么快干嘛……”司機嘆著氣,搖了搖頭。
……
宮城鈴緒今天非常開心,如果她也有記錄的習慣,怕是要在日歷本上用紅色記號筆莊重的劃下一個圓圈,標注下10月2號這一天。
天空是蔚藍色,云彩一朵朵,東京大學門口來往的學生卻稀少。
站定,在東京大學的門廊下停下步伐。
她撥開袖子去看手中的腕表,08:28分。
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兩分鐘。
她揚起嘴角,如同得勝一般,美眸中隱著深切的期待。
昨晚的時候,林澤突然給她發了消息,約好周六一起來找已經是醫學研究部博士生的某位學姐,幫他們這個小組看看病歷單有哪些要改的地方。
畢竟是第一次寫。
這課業想要不挨批評,只能尋求一些幫助。
這應該不算是作弊,話說是作弊也無所謂,因為小組評級本來就跟前途有關,在這種事情上還學生意氣未免有些太幼稚了,假如能找到可以使自己進步的關系而不去利用,只是為了簡單的“公平”,那本身就是對把握人生的不公平。
宮城鈴緒在意的并非是這個,而是今天,是她跟林澤的第一次外出見面。
平日里大家是單純的同學關系,想找機會私下說說話這種理由都沒有,但編到一個小組后,接觸難免會變多。
她憋了兩年多,一直隱藏著對林澤的好感,終于有了這樣的機會。
不時的左顧右盼,顯示出宮城鈴緒的心情其實很緊張。
然而。
“鈴鈴鈴”車鈴聲響起,她趕緊朝東京大學門廊前面的道路拐角處看去,見兩輛自行車一同騎駛過來。
那一雙標志性的長腿和蓋住額頭的劉海。
正是林澤同學。
宮城鈴緒連忙掩飾住臉頰上的喜色,她低下頭來,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擺、校服、領口蝴蝶結,伸手撥弄了下發卡的位置,將兩縷剛才跑亂的劉海理好。
她將背部挺直,掩住那臉頰上一抹微妙的紅潤。
等下!
兩輛自行車?
宮城鈴緒頃刻扭頭看去,瞳孔猛縮,詫異的看著佐野千鶴跟林澤有說有笑的一起騎過來了。
“你……你們?”她面色苦澀道。
“宮城同學來的這么早啊?我以為你沒到呢,”佐野千鶴趕忙揚起笑臉,還沒停好自行車,就趕緊看了一眼林澤道:“我跟林同學剛遇見,于是一起過來了。”
“原來如此。”她松了一口氣。
“早,宮城同學。”林澤點頭致意。
“早……早安,”宮城連忙伸出手擺了擺,可片刻后,覺得這動作不夠矜持,于是收回手點了點頭:“林同學。”
他將自行車停好,沒有多說,一如既往的平靜。
幾乎沒怎么討論,他就成為了三人小組的組長。
周五下午從東京大學附屬病院的時候,林澤給兩人安排了課業任務,在此任務上三人是一視同仁的,并不存在什么男生多寫一點,而兩個女生少寫。
準確來說,他并沒有什么優待女士的概念,這一點林澤很欣賞班長。
身為醫學生,不用那么在乎性別,人類的本質是一樣的,只是生理基礎上有差別,個人能力有差別,而無疑他選擇的這兩名組員,能力都很出眾。
她們完全有一晚上完成十幾份病歷的能力。
昨晚,林澤熬到了十一點多。
宮城鈴緒和佐野千鶴兩位同學則更甚,凌晨才休息,只是為了將病歷寫的好一些。
“我領你們過去,只不過到了那里不能亂走,待在實驗室就可以。”
“知道了。”兩人應聲。
林澤滿意的點了點頭,邁開步伐。
……
林蔭長道下,陽光被葉片切成細碎的光斑。
三人從一架架木長椅處走過。
“我倒是想學醫,從小在父親的診所里,算是耳濡目染,但是他一直不想讓我學,說是太辛苦,我自己堅持要學。不過,到了醫學部有些后悔也就是了……”佐野同學小聲說著。
“原來是這樣。”宮城鈴緒似有所思。
“那宮城同學呢?”
“我嘛……當然是追求這份職業的認同感。”
“宮城同學是優秀且清醒的人呢。”
“哪里,”宮城鈴緒笑了笑:“高中時幼稚的想法罷了,那時完全不懂得醫學生的辛苦。”
霓虹班級里,絕大多數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小團體。
三五個人是好友。
并且極有排他性。
尤其是女生。
如果在入學的時候,一開始沒有找到好朋友,那么以后很難再融入其他已成規模的小團體中。
宮城鈴緒跟佐野千鶴完全沒什么交集,雖然大學兩年的同學,可連話也沒說過幾句。
話說宮城同學總跟其他人有一種距離感,身為女生,大家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除了平御小野子完全不在意這點,這導致千鶴同學一直覺得她很難相處。
實際上,幾番接觸下來并非如此。
這也讓她放寬了心。
不然,平日里對要朝夕相處的人唯唯諾諾,維持兩年時間,想想都讓人恐懼。
話說到這里。
宮城鈴緒看了前面的林澤一眼。
他步履輕快,好像并不關心兩人討論的話題,只一心往前走。
碎斑陽光下,只能看到林澤的側臉。
已經夠了。
即使是一個側臉也夠了。
宮城鈴緒微微抿起唇沿,眼睛眨也不眨,她享受著這樣安靜看著他的時刻,內心生出別樣的歡喜——那是少女暗藏的心事。
“林同學?”忽然,旁邊的千鶴開口詢問。
“怎么?”
“你為什么會來醫學部呢,有什么原因嘛?”
“這個問題,”林澤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高中的時候就被問到過好幾次,應該是我想過相對有價值的人生吧。”
“明白,對了,你畢業于哪所高中?”
“京都府明蘭高中。”
“那是很厲害的學院啊,久聞盛名。”佐野千鶴欽佩道。
同學之間的熟悉和了解,即是從一句句詢問開始的,一時間,宮城鈴緒竟有些感激佐野同學,慶幸小組間有這么個中間人。
不然,她可沒有理由,開口問那么多。
不知道為什么,她跟任何人說話都不會有膽怯的情緒,但偏偏面對林澤。
一對上他的眼睛,他那雙平靜的、睫毛長長的眼睛,自己就陷進那樣的眼睛里了。
想說的,變得支支吾吾。
總小心翼翼,連語氣都不敢太重一些。
“我是畢業于城南女子高中,”佐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她的學校比林澤的差一些:“那宮城同學?”
“跟林同學一樣,我也畢業于京都府明蘭學院。”
“啊?”佐野千鶴愣住:“你們倆之前認識嘛?”
“我沒什么印象……”
林澤同樣挺意外的,看了宮城鈴緒一眼。
“我是轉校生,高二才過去,林澤同學不記得……也正常。”
宮城鈴緒強裝起笑臉。
她心說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如果不是林澤報考了東京大學大學院醫學部,她不會來醫學部……
三年半的暗戀。
一場伴隨青春期的漫長潮濕。
她的青春里有這個名字。
林澤的班級是京都明蘭高中文理混合(3)班,在A棟教學樓的三樓,最里側,緊靠著盡頭的墻壁。
他每周五下午,放學后會跟別班的男生踢足球友誼賽,通常踢一個半小時。
高三年級剛開始沒多久,他剪了超短的頭發,引得一眾女生們在外班的女生在私下里瘋狂哀嚎。每次換室內鞋,鎖好柜子后走出來,總有女生不由分說的遞上情書,或是在放學后偷偷溜到他的班級塞進桌洞里。
由于個人成績穩居明蘭高中的前三甲,他每年新季度,會代表學生在開學儀式上發言。
林澤在臺上。
她在臺下。
一開始她從不覺得這個男生有什么特別的魅力,直到見的多了,陷得深了。
她永遠不會把這些說出來。
最好是有一天,這個姓為宮城的女生,將俊美的、優秀的、擁有過無數女孩青春的男生,將他折服。
折服在百褶裙下。
那她會說:“好吧,那我勉為其難,就答應你了。”
宮城鈴緒低眉斂目,胸膛中漾起的波濤不息。
砰!
幻想中的少女猛然捂住鼻子,踉蹌兩步,結結實實的撞上了林澤的后背。
“到了。”他平靜道。
眼前正是大學院醫學研究部的大樓。
林澤拿出放在兜里印著章的學生證,無視門口安保的眼神,帶著兩位女同學走入樓中。
……
“師姐,這是昨晚寫的三份病歷單,請你看看有哪些紕漏。”
一塵不染的實驗室中,到處都是精密的醫學儀器,白色桌臺上,擺著培養細胞器皿的恒溫箱以及顯微鏡等其他用具。
島津和音渾身裹在白大褂中,長發束起,戴著圓框眼鏡。
她接過林澤遞過來的厚厚一沓病歷單,臉上沒什么表情。
“A類是我,B和C是其他兩位同學,我標好序號了。”
“嗯,看見了。”島津和音淡淡回應。
兩位女生不敢說話,乖乖的待著。
由于被林澤事先囑咐了,她們也不敢亂動,畢竟損壞了貴重的物品是其一,損壞了這實驗室的研究成果就完了。
學校里的制度,尊卑有序的觀念很重要。
對于普通的學生來說,島津和音這樣的博士生、大教授親傳弟子得是邁入半神的級別了。
兩人都得用仰視視角來看她。
檢查了一會兒。
“A類寫的太詳細了,醫生要抓重要信息,沒有那么多時間事無巨細的去看,精準且有效率才是病歷單的標準,全部重寫。B類夠簡潔,重要信息也有,但怎么符號、計量單位什么的沒有統一?C犯了同樣的問題,單位不統一,也得打回去重寫。”
島津和音根本不留情面,“嘩嘩嘩”全部翻完,直接遞了回來。
“哦對,符號的問題忘注意了,虧我昨天檢查了很多遍。”佐野千鶴一拍腦袋。
“起碼簡潔和有效率是做到了,這是個好消息,你們倆比我強。”林澤拿起了病歷單,開始翻看起她們兩人寫的內容。
“謝謝學姐。”宮城鈴緒朝學姐表達善意。
“不客氣。”島津和音面無表情。
頃刻。
實驗室陷入了一片寂靜,三人腦袋擠在一起,檢查錯誤的地方。
一個個的拿筆標注起來,在下面劃了紅色的線。
而島津和音也不打擾林澤他們,專心致志的忙自己的事情,觀察實驗樣本、記錄內容,將例行解刨的任務完成,全程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一下,簡直像一個機器人。
期間。
兩位女生忍不住好奇的偷瞄了兩眼,結果就看見拿著鋒利手術刀的島津和音,只輕輕一下就把白鼠的肚子劃開,然后翻出內臟,低下頭仔細的觀察某個器官的狀況。
那血淋淋的畫面,不用想也知道,那白鼠顆粒大小的心臟都還在跳動著,未完全死亡。
島津和音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導致兩個女生低下頭,看見筆記上紅色的劃線都覺得有點刺目了。
“差不多了,我全標注完了。”林澤好半晌,終于抬起臉頰道。
終于完了……
宮城鈴緒和佐野千鶴,同樣長舒一口氣。
再在這實驗室里呆下去,兩人要壓抑到窒息了,現在都有點喘息不過來的感覺。
“那可以走了?”
“嗯,我還有點事,”林澤把筆記交還給兩人:“你們先走,待會還要去趟教授的辦公室。”
“明白了。”
兩人得到準許,頓時如同逃一般你推我搡的往實驗室門口走去。
由于腳上穿著無菌鞋套,響動倒不大。
一直到關上那扇沉重的門。
“說吧,到底找我來有什么事。”島津和音一邊操縱著手術刀,一邊淡淡道。
“學姐,”林澤微笑起來:“我覺得你今天……格外的漂亮。”
島津和音斜睨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