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周五和周六一般是「炸豬排店」生意最好的時候,往往需要比平常額外準備1~3成的食材,并且會在晚餐結束后徹底賣光。
這周六生意更是好到夸張,晚上七點多的時候,店內賣完了最后幾份食材,掛了店を閉める的牌子。
早早下班了。
店員玲子走后,林玉凝在收拾完店內的衛生過后,捏著酸痛的手臂,挺著有些生銹的腰上了樓。她關上二樓的門過后往沙發上釋然的一躺,呆呆的注視著天花板,享受著片刻的靜謐。
一整天,絡繹不絕的食客和店內的喧嘩聲灌入耳朵,讓人片刻不得歇息,耳膜嗡嗡作響大腦也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態中。
跟食客的對話要重復無數遍,包裝「炸豬排飯」的動作要重復無數遍,每日打掃衛生和準備食材要重復無數遍。
一天、一月、一年。
然而。
這就是生活。
好在……明天終于要休假啦!
一想到這個,林玉凝內心就充滿快樂,連手臂都沒有那么酸痛了。
每周日「林記炸豬排店」會歇業一天,等到周一再營業,一來是方便店員玲子去處理家中瑣事,人家畢竟也有自己的家庭。二來是她自己也要休息,不然成天沒日沒夜的工作,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根本緩解不了內心的疲勞。
做餐飲,其實最好是三百六十五天無休,這樣食客才不會撲空。
林玉凝明白這一點,享用假期勢必要丟掉很多生意,但她愿意做出這樣的取舍。
人有血有肉,不是機器,更不是核動力驢,況且她已經掙夠了負擔林澤學費和自己養老的錢財了。可是未來的事情很難說,也許哪一天通貨膨脹,手頭的積蓄失去了原本的價值,她可不想流落街頭。
然而,東京并不是沒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所以她現在的努力是為了未來。
躺在沙發上,林玉凝的心情很安逸,窗外的夜色已經很朦朧了,而客廳沒有開燈,在一團漆黑中她手指纏著肩旁的發絲,繞了一個圈兒……接著又一個圈兒。
啪嗒——
吊燈的開關被摁下,整個客廳陡然明亮,林澤的身影站在臥室門口,有些詫異的看著在沙發處的林玉凝。
“剛才我聽見有關門聲,以為我聽錯了,店打烊了?姑姑?”
“是啊,”她渾身懶洋洋,漫不經心道:“收拾完了已經,差點沒給我累死,躺著真舒服吶。”
“明天休假?”
林玉凝拍了一下手掌,朝著林澤眨眼,嘴角的那抹弧度是如此清晰。
“當然,我已經約好了跟你美月阿姨一起去逛街,喝下午茶,美美拍幾張照片之后一起去做護膚啦。”
美月阿姨全名叫濱江美月,在某家廣告公司做白領,為人活潑和善,經常被林玉凝戲稱為“特別有韻味的少婦”,這形容確實不假,她眼角下有一顆淚痣且身材豐腴,常見發型是扎著丸子頭或叉個發簪。
養育著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丈夫則是公務員。
然而林澤對美月阿姨印象最深的并非是她溫婉的人設,而是有一次,在「林記炸豬排店」的二樓,也就是現在這個客廳的陽臺。
有次,美月阿姨、鳥居阿姨以及穗香阿姨,林玉凝也在其中,四個人一齊在陽臺喝酒。
美月阿姨大醉,先是痛哭不止傾訴丈夫可能有了外遇,繼而忽然發癲在陽臺手舞足蹈,緊接著趴在桌上睡了一會兒,等睡醒后提議她們四個人玩真心話大冒險,誰做大冒險任務誰就不穿奶罩去樓下倒垃圾。
讓林澤做裁判,為四人計時,用時最長的人需要豪飲半杯清酒。
當然,這些提議被林玉凝一巴掌扇回去了,并沒有得到采納。
關鍵,在第二天,她們橫七豎八睡醒后,對前一晚的事情已經全然沒有了任何記憶,美月阿姨也恢復了那副溫婉可人的形象。
只是,從此以后林澤對她的濾鏡就破碎了——小時候林澤最喜歡美月阿姨,因為覺得她比林玉凝溫柔許多。
“對了,你有什么東西需要我幫忙買嗎?明天逛街的時候,正好一塊幫你買了。”
忽的。
林玉凝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什么要買的。”
“我抽空給你挑幾件衣服,好長時間沒給你買了。”
“不用,有的穿。”
“什么啊……”林玉凝不滿的數落道:“男孩子也要注意穿衣打扮,你一天天的就穿那幾年T恤和長褲,不覺得膩啊?家里又不是窮的給你買不起衣服了。”
“我是覺得穿的舒服就行。”他聳了聳肩。
“又是這一套,”林玉凝擺擺手:“我做主,明天給你買幾套衣服,快到秋天了正好也該換季了。”
“行吧。”
看著林澤這幅無所謂的態度,林玉凝很想扇他兩巴掌,這買衣服還要別人上趕著給他買。
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己要求,缺這個了,缺那個了,然后家長再酌情根據需求購買。
到了這可倒好,全反過來了。
成天那幾套衣服換來換去,白瞎了這張臉。
她盯著林澤。
林澤覺得兩人的對話蠻正常,然后忽然他就感覺到了姑姑那不善的目光。
“瞪著我干嘛……”他疑惑道。
“你過來。”林玉凝朝他勾勾手指,瞇起眼睛,那唇角的笑容看起來陰森森的。
“有事可以直接說,我聽得到。”
“我讓你過來!”
她猛拍了一把身邊的沙發,柳眉頃刻倒豎,兇的簡直像一頭母獅。
林澤嚇得往后倒退一步。
他很熟悉林玉凝這幅樣子,一旦她臉頰上出現了類似的表情,那意味著他免不了要挨一些皮肉之苦了。
可不過去又能怎么樣呢?
逃是逃不掉的,一旦林玉凝決定要教訓他,那挨打已經無可避免了。
關鍵是,往往這種時候他根本不知道哪一點做錯了。
女人的內心真難琢磨啊……
抱著這樣的想法,林澤內心嘆氣,乖乖的走過去坐到了她的身旁。
下一秒。
兩根手指已經挫住,牢牢的揪住了他的耳朵。
“以后我說要給你買什么東西的時候,不允許有異議,這樣很讓人掃興知不知道?”
“知道了……”
“滾蛋!臭崽子。”
由于閉店的時間很早,晚餐就不用那么著急了。
待詢問了林澤,知道他并不餓以后,林玉凝就放心的去陽臺拿浴袍準備洗澡去了,她明天要去逛街,自然要收拾的漂漂亮亮。而且一整天都待在油膩的店里,這對皮膚其實是很大的殺傷。
夜晚護膚,對于她來說是比吃飯更重要的事情。
時間充足。
于是她在浴室里整整待了四十多分鐘的時間,這才心滿意足的出來,哼著歌兒,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走進了臥室里。
期間,林澤學習也是累了,在沙發處握著遙控器收看晚間新聞,內心則是盤算著明天去學姐租住的房子里忙活的事情。
不知不覺,時間在瑣事中流逝。
夜晚,八點多。
依舊是客廳處,茶幾被照的明亮,手機支架支著的屏幕上播放著林玉凝喜歡看的古裝電視劇,她心思卻并沒有放在劇集上。
橢圓的化妝鏡中,倒映出她左半邊臉頰來。
林玉凝手指揉著眼角處,動作特別認真,在足以把根根睫毛數清楚的清晰視角中,她看到了淡淡的眼角紋,內心也有些惆悵。
“過度的勞作會加速衰老啊……”林玉凝吐槽了一句,伸出手推了推林澤:“你們醫學生肯定學過這個吧?”
“什么?”林澤只聽到了半句。
“就是每天操勞會衰老的更快,皮膚狀態更差,對不對?”
“那肯定啊,皮膚是人身上最大的器官,并且成天要面臨外部的刺激,它的衰老是比臟腑內的各個器官更甚、更顯而易見的。”
“怪不得我覺得這兩年臉上的狀態差得很……”林玉凝嘀咕著:“那衰老是不可逆的啊?”
“這種常識還需要醫學生回答嗎?”林澤無語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實現逆生長,比如皮膚重回十八歲,身體狀態也返老還童,等到醫學科技進步到那種程度。”
“按當前的醫學科技發展來說,不太可能實現。”
“可是不是有很多明星在宣傳逆生長嗎?越活越年輕了。”林玉凝明知故問道。
“你也知道是宣傳了……而且貌似衰老的明星更多吧?不管年輕的時候多么英姿勃發,多么美貌無雙,到衰老的那一天依然會變丑,沒人可以例外。”
“唉,”她嘆了一口氣,感慨道:“如果真有逆生長的醫學技術,花幾百萬我也愿意。”
林澤不置可否,只是看了妄想中的她一眼。
“比起來這個,也許早退休幾年才是更現實的考慮。等你博士畢業成了家,我錢也攢夠了,到時候直接滿世界去旅游,好好過上幾年瀟灑自在的生活,才不天天這樣忙來忙去。”
“那你要等好久了,”林澤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從大學畢業到拿到博士學位:“最低要五六年。”
“算了……我去敷面膜。”
……
有些時候,林澤對姑姑真的沒有一丁點的辦法,因為她處在絕對的統治地位,并且經常神經質的想一出是一出。
這不。
原本她敷面膜,林澤可以舒舒服服的享受片刻安靜的時間,他所喜歡的《地球脈動》節目才剛開始播放,可是林玉凝偏要他也一起敷面膜。
林澤對于這東西沒有任何信任。
面膜對皮膚有沒有益處都難說,哪怕有,但絕不會像廣告營銷的那么好,而且黏糊糊的……誰知道用的是不是配料表上的蠶絲精華、海藻凈化、火山灰精華。
他百般拒絕。
但是越反抗,越激起了林玉凝的惡趣味,兩人在沙發處爭執了許久,她軟磨硬泡,就差捆住林澤的手逼他就范了。
期間,林澤覺得惹不起躲得起,想要回臥室,結果被她硬生生給拽了回來。
坦白說,在這一點上,林玉凝并沒有長輩的樣子,說這個小家庭里兩人的關系更像姐弟關系,其實一點兒也不假。
掙扎到最后,林澤只能絕望的躺在沙發上,任由林玉凝嬉皮笑臉,將黏糊糊的面膜覆蓋在他的臉上。
頓時,那種濕濕滑滑的感覺讓林澤一陣惡寒。
片刻的寂靜。
只見兩人倚靠著沙發,臉頰上都覆蓋著遮擋面部的白色面膜,而電視上廣闊與浩瀚的山巒連綿不絕,倒映在林澤從縫隙露出的眼睛里,可他的眼神卻滿是幽怨。
“享受啊~”林玉凝悠悠感嘆一句。
“這面膜要多久才能摘?”
“你不剛敷上嗎?”
“好吧。”
“對了,”林玉凝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美月阿姨上次問我,你在學校里忙不忙?既然有空兼職的話,應該學業沒那么忙吧?”
“實習期前還行,最近我打算把兼職辭了,因為以后學業上的事情會越來越多。”
“那我就替你回絕了。”
“回絕什么?”
“哦,是這樣,”林玉凝解釋道:“你美月阿姨家的女兒要上中學了,她打算請個家教,正好你不是經常出去兼職打工嗎?做家教應該比打工輕松劃算……而且請的人應該沒有你的學歷有含金量吧?”
這個毋庸置疑。
東京大學在整個霓虹都屬于是頂尖梯隊的學校。
“美月阿姨的女兒都上中學了?”
“你以為呢。”
“那她兒子是高中對吧。”
“不是,她兒子才上幼稚園。”
“明白了,那我記錯了,以為是兄妹來著。”
“其實是姐弟倆啦。”
對于美月阿姨家的兩個孩子,林澤的印象就很模糊了,他沒怎么見過,只是偶爾聽林玉凝她們聚會的時候提上幾嘴。
大概都是什么“兩個孩子壓力大,不好養”,“姐姐比弟弟還調皮”,“總在家里欺負弟弟”之類的話。
“我記得,”林澤忽然腦海中閃過很片段的東西,笑著對林玉凝說:“我們剛來東京的時候,姑姑好像對我說過,‘如果是個女孩該有多好’這種話。”
聞言。
林玉凝扯著面膜邊緣的手猛然一頓。
她沉默了半晌。
“有嗎?”
“應該是有的,我記不太清楚了,那也是很久遠的時候了。”
“我忘了……不過現在肯定覺得男孩更好啦,又能提供安全感,又能幫著扛東西,有你在家里,姑姑也不怕有什么夜半癡漢在店門口徘徊,你往那一站就把他們全嚇跑。”
林澤在她夸贊的話語聲中,笑而不語。
話說,來東京以前的事情真的很遙遠了,他總是記不清那些細節,這些年他滿腦子只在乎的是能不能把握住光耀的未來,時間就這么一眨眼……又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