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希，我好不容易才認回你，還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實在是不想再與你骨肉分離啊。”

“我決定好了。”葉琳關上了門。

“明希。”毋布柯伸出了手掌，烏云聚集。

幾個急促的雨點落下，啪啪砸在地上。隨后大暴雨傾瀉而下，為大陸填了幾分潤色。

毋布柯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沖刷。大雨鉆進眼中，他索性就閉上了眼。

這場大雨持續了整整一夜，葉琳聽著窗外的雨聲，有幾分憂心。

關上了燈，歇下了。在白噪音的輕柔聲中她難得睡了一個好覺，清晨的雨后帶著泥土青草的芳香。

葉琳推開窗子，景色中有一個小黑點。是站了一夜的毋布柯，她心中詫異：他竟然還在這。

葉琳沉默良久，心中算了，沒有多少時光的她不想再瞻前顧后了，何必讓自己別扭不痛快。

她走了出去，他穿著濕冷的衣服，冷的發顫，呼出的氣化為白霧。

她在他面前他才發現，帶著像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明希。”

“我會在遇泉再留三日。”

“好，你想留幾天，住多久都可以。”

“回去吧，天寒地凍，很傷身體。”

“哎好，我這就回去。”站的太久，雙腳像罐了水泥一樣沉重。

身子一歪，葉琳手疾眼快扶著他。

“路上還有些距離，先去我屋子里暖暖吧。”葉琳松開他回了房。

毋布柯一瘸一拐地跟上，她親手泡了一杯茶給他。

他喝著女兒的茶，一股暖意從口到胃滑過。

有些感傷，“你母親也很愛品茶，我總是搜羅來很多新茶讓她嘗。”

葉琳喝茶的手一頓，“伽蓮，看到我們的女兒長這么大一定會很欣慰的。”

虛偽，只不過是想要掩蓋所犯的錯誤就搬出成宇伽蓮當說辭。

尷尬的莫名氣氛彌漫著，葉琳對這個父親冷若冰霜，無話可言。

毋布柯找著話頭，都是他問她答，像是公事公辦走流程一樣。

他受挫無所適從，“不打擾你了，我明天再過來，你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告訴我。”

葉琳無視，他默默離開。

她摸索著手中的茶杯，將杯中茶潑到身后，“覆水難收。”

次日一上午都沒有見到毋布柯，葉琳沒指望他回來。

午后，他又來了。葉琳開門，“明希，我給你煲了湯，我能進去嗎？”

她放他進來，毋布柯給她盛好。

“嘗嘗，煲了三個時辰呢。”

他上午就去做這個了，“來，你太瘦了，多補補。”

葉琳看見他手上燙起的水泡，接過碗喝了一口。

“怎么樣，好喝嗎？”

她輕嗯了聲，“你喜歡就好。”

“你不用這么做，費力做這些事情，何必呢。”她放下碗。

“你是我女兒，我想對你好，這些根本不費力。”

葉琳想道：不過是因為她是他的女兒罷了。

“明天，我們就離開了。”

“我知道了，我想去送送你們，可以嗎？”

“隨你。”

“我一定會到的，湯還有，喝完了想喝告訴我，我再去做。”

喉頭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她輕咳一聲，“我要小憩了。”

“好，那我回去了。”

看著房門關上，葉琳一口紫血吐在地上，還冒著腐蝕氣息。

她拭去嘴角血跡，毒種在一點一點蠶食她，時時刻刻她都在受著痛苦折磨。

最近不怎么出門，季瑾言也被她打發去做別的事，有空才能來看看葉琳。

她服下藥丸，壓下血腥氣，臉色慢慢回轉。

希望明天能順利離開。

天亮了，約定的集合時間到了，小隊和白澤言幾人陸陸續續都到了。

人來齊了，“走吧。”

葉琳站著沒動，“Y神。”小白喚她。

葉琳不說話，往來時的方向望著。小白跟著她的視線看去，又看了看周圍。

“人都到了呀，還等什么？”

CC錘了他腦袋一下，“閉嘴。”

他哀嚎一聲，摸著頭。

幾人乖乖陪著葉琳，雖然不知道在干嘛，還是老老實實等著。

許久，也不見有人來。

她呼出一口氣，說道：“走吧。”

他們正要離開，博士幾人卻回來了。

“博士不是早就走了嗎？”

博士臉色不太好，葉琳詢問，“博士，出什么事了？”

跟著博士的人說，“我們按照你給的出口位置去找了。”

“標記的出口不對嗎？”小白說。

“是沒錯，可是我們出不去。”

“出不去什么意思？”菲奧尼疑問。

“我們剛要出去，它就自動關閉了，其它出口也是這樣。”

懸刃互相看著，飛快思索。葉琳幾人來到出口處查看確實是所說的那樣，出口現在處于鎖死的狀態。

葉琳從通道里出來，“像是這里的磁場影響了保護機制的正常運轉，相當于它開啟了自我保護阻斷了連接。”

“那就是說……”夏早安開口。

“我們走不了了。”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葉琳變得不安。

“那我們該去哪？回赤莫宗還是去遺花島？”不知是誰問了一嘴。

大家沉默，“去我那吧，影衛占下的領地宮殿修繕得差不多了，各位行動也比較自由。”

“是了，我們這還有一個影域域主呢。”大家豁然開朗。

季家的影衛不必這里各地主訓練多年的差，做事也是行云流水，十分妥帖。

季瑾言帶著眾人上了影域，修建的很有排面。宮殿上有許多空房，懸刃參觀著。

“哇哦，這地方不錯啊，沒想到你還挺有實力的。”

“博士，您先安心住下吧，回去的事我會想辦法的。”葉琳對他說。

“只能先如此了。”其他人挑好了房間回去休息。

季瑾言和葉琳并排牽著手走著，“總覺得事情不太對。”

“嗯，這里的勢力太復雜了，藏著掖著見不得光的不是能想象得到的。”

“這個地方的存在到處透露著古怪。”

“要盡快離開，以免節外生枝，再生變故。”

“嗯，明天我和你一起再去查看一下。”

不知不覺走到了房前，葉琳準備進去。

“葉琳。”她回頭。

他靠近她，“這次出去以后，我們的關系能否更近一步。”

“譬如？”葉琳挑眉。

“我不想當你男朋友了，給我一個更親密的名分。”

聽到這話她眼神飄忽，裝作思考。“嗯……意見可取，等出去以后再說吧。”

他撫上她的臉頰，在唇上輕輕落下一吻。“好，我等你。”

葉琳對他露出微笑，轉身進了屋子。

臉上笑容消失，她等季瑾言走遠后，一陣狂咳，要將內臟都咳出來。

疼得癱坐在地，像是被人打斷了渾身筋骨。

陣痛過后，她想起季瑾言，不免眼淚瑩瑩，帶了幾分傷感。

季瑾言讓人將影域城建的很美，快要不輸遺花島那樣的風水寶地。

他為博士準備了一棟研究樓，雖然設備不如在高國的，但也夠用。

“博士。”葉琳來尋他。

“你來的正好。”他身后站著一群人。

“這些是我在這兒以前的學生，算起來也是你的師哥們。”

一大堆人圍了上來，“小師妹好。”

“原來這就是小師妹啊，老師一直跟我們夸贊你呢。”

“初次見面，這是我們準備的見面禮。”

學生們很熱情友好，葉琳頻頻點頭示意。

“別看她是你們師妹，日后有什么問題說不定還要請教人家呢。”

“好了，都去忙自己的吧，別吵的你們小師妹頭疼。”

博士發話，學生們興致未盡止住話頭散開了。

“博士。”葉琳喚他，兩人邊走邊說。

“我決定了，我要留在這里，不離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沒錯。上次見面時我就有所懷疑，你跟我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當初毋布柯將我抓去讓我為他做事，后來機緣巧合之下我逃了出去，受到了高國的庇護也保護了我的身份。

既然回來了，又出不去。那干脆就留在這里，也算是重歸故土了。”

“看來，這里的保護機制隨時會變化，一定也有一些外面的人在這里生存繁衍下來。”葉琳說道。

季瑾言也走了過來，“要再次激發催動通道機制，需要制造一場巨大的磁場波動，而影響的變化是不可知的。”

“看來要找更為保險穩妥的辦法了。”

影衛來報，“有人來了，自稱是遇泉領主。”

季瑾言看了眼葉琳的神色，“放他進來。”

博士沉思再三，“有句話不太該說出口，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們，我曾經和毋布柯打過交道。他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容易讓人疏于提防。”

“好了，我就先走了。”博士大步離開。

“明希。”毋布柯急切道。

“我還以為你走了，那天我處理交接工作晚了會。等我到的時候，你們已經不在了，我打聽到你們在這就趕來了。”

“什么交接工作？”

“明希，你不愿意在這，我和你一起離開。我已經解散了遇泉，卸下了領主的身份，從前我困于權力做了太多后悔的事。現在我就想好好守著你，看著你平安長大。”

葉琳和季瑾言不免詫異，一時也難以分辨他話中真假。

葉琳神色不顯，“那你就在影域城待著吧。”

“哎，好。”他很是感動。

兩人離開，葉琳心中有所動容。

一路上她都很沉默，季瑾言緊緊握住她的手。

“他確實不是一個好人，但我真的不想去惡意揣測懷疑什么，可我又……”葉琳皺著眉。

“琳琳。”季瑾言打斷她，她看向他。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從來都沒有錯，不必這么糾結苦惱。”

“不然讓他走好了。”

“算了。”她低著頭。

“那我讓人盯著他。”他拉住她，額頭貼著額頭。

“臉都快皺成一個小苦瓜了。”

“你才是苦瓜。”

“那我是苦瓜，你是甜的。”

“我讓你也甜甜。”葉琳去撓他。

“哈哈哈，別鬧，別鬧。”寵溺的語氣毫無威脅力的阻撓她，向前小跑了幾步。

葉琳笑著追上去，“別跑。”

兩個人影蹦跳著跑走。

毋布柯還是和往常一樣，經常往葉琳那里跑。

時不時關心問候，送一些吃穿用度和有趣的東西給他。葉琳明確拒絕他也還是如常，努力想要拉進父女關系。

給足了父親的關懷和愛意，給她做她喜歡吃的。知道她喜歡巧克力蛋糕，用盡各種辦法和渠道找來了斯達麗的每日給她送一份。只要每天能看到女兒，他就覺得心滿意足。

今晚的月亮很圓，好像是十五呢。她望著那月亮，一股寒意染上渾身。

她一人在園中走了走，毋布柯在院中喝著酒，沒想到越喝越多喝的酩酊大醉。

葉琳不知不覺走到了這里，他趴在石桌上，抬起眼皮睨了一眼。

“明希，來，坐。”

她坐下，看著桌上的酒瓶，“喝這么多？”

“我以前千杯不醉呢，你母親走了以后，這酒卻越喝越醉。”

葉琳拿下他手中的酒杯，“醉人的不是酒。”

“確實，是我自己想醉。”

“晚上風大容易著涼，早點回屋吧。”葉琳站起轉身。

毋布柯不省人事喃喃細語，“明希，我真的希望做好你的父親。如今愛你和你喜歡的人都在身邊，我卻沒什么能為你做的，你好像不需要我這個父親了。”

葉琳有時候覺得自己擁有什么，又好像最后什么也不能擁有。

“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偏偏是她苦盡甘來，平息一切的時候，命不久矣又要失去。

她承載不了再多他人的希冀，她還要出去和爸媽告別，還有權國的事情沒有了善。

淚水肆意的流下，恢復情緒之后卻是更加難受。

她回頭面前是睡過去的毋布柯，將他扶回房里，在床前放下了解酒藥。

次日，毋布柯昏昏沉沉醒來，頭痛欲裂。他看著自己躺在床上，看到了那瓶藥，想起了昨晚。

自這次之后，兩人的關系有所緩解，她有時也愿意對他說上幾句話了。

“找到辦法了？”夏柯宇幾人坐在一起商量。

“嗯，我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這需要博士幫忙。能量波動可以制造，控制好范圍可以避免傷亡。”

“我會參與其中，究竟能開啟哪種通道還是只能搏概率。”葉琳說道。

博士自然同意幫助葉琳他們，還有他的學生們也都想出一份力加入了進來。

“不用謝，還要謝謝小季給我們提供場所和設備。”

“博士言重了。”季瑾言謙卑道。

“那我們開始了。”

“嗯。”幾人點點頭。

“這里材料有限，不過同在星球上，即便形態有異，生物基礎確實相同的，要多費些功夫提取出來了。”博士說道。

“老師，放心。有我們幾個在不是問題。”學生說。

“哼，你們幾個一點都不懂得謙虛。”

“是是是。小師妹，這些雜活交給我們。”

“對對，你做這些簡單的樣本提取不是屈才了嗎。你就安心研究你的，有什么輔助操作叫我們來做。”

“謝謝，師哥。”

幾個搞怪的裝作中箭的樣子，“呃，這句師哥叫得心都要萌化了。”

“你這是母愛泛濫了。”

“上一邊去，”拉開他，“小師妹，我還要聽你叫師哥。”

“我也要聽。”

“我要要聽，我也要……”

博士對著他們屁股一腳踹了過去，“你要個錘子你要，一個個皮的都跟個猴似的。”

“哎呦，老師消消氣，您一把年紀了被傷了骨頭。”

“我……”他又要來一下子。

幾個學生抱屁股鼠竄，幾個聽話的學生連忙拉住博士勸著。

葉琳忍不住偷笑，怎么她身邊都是這種活寶。

每一個人專注自己手里的活，葉琳正融合著兩種試劑，突然心口一疼。

視線模糊出現星星點點，雙手抖動快要拿不住試管。

呼吸變得困難喘著氣，她閉上了眼。

“小葉，小葉。”博士喊著她的名字。

葉琳被叫聲猛然驚醒，睜開了眼，看向他。

“博士。”

“剛剛叫了你好幾聲，入迷地都聽不到。”

葉琳露出個勉強的微笑。

“出這么多汗，很熱嗎？小李，把溫度再打低點。”

“哦，好的。”

“臉色怎么有點差，坐了一上午了，休息休息吧。研究這種事急不來的，你也不是不懂的。”

“我知道了，博士。”

“好了，大家都休息半個小時，去喝喝茶吧。”

“哦——”

伸了個懶腰，大家起身往外走去。

“走吧小葉，回來再繼續。”

“也好。”她和博士一同前去。毒種對她的影響更加嚴重了，進度要加快了。

最后離開的學生，關上了門，輸入著密鑰設置鎖門指令。

“快點，磨磨唧唧的，去晚了沒有好位置了。”前面的同伴催促道。

“來了。”他扭頭對前面說著，在顯示屏上匆忙點擊關閉了，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快跑幾步追上前面的同伴，全然沒有注意屏幕上還顯示在關閉選項的頁面上。

“就你最慢……”幾人走遠。

今天的研究結束，葉琳本想在待會兒，被博士和學生們轟出來了，嚴令禁止她操勞過度。

她回去以后，毋布柯在等著他。

看見他，她淺淺地抿唇。

“回來了，餓了吧。”

他把菜擺在桌子上，盛好湯飯，遞給她筷子。

“吃吧，趁熱。”美食在任何時候對葉琳來說都很受用。

“你怎么這么會做菜？”

“還不是你母親，和你一樣都愛吃我做的菜。當時為了討她歡心，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胖了還怪我。”談起成宇伽蓮，他總是滿眼愛意。

葉琳也不再懷疑他對母親的愛，一個人如果能裝這么久也是厲害，她相信他們之前是有很甜蜜的時候的。

“我現在也就只能給你做做飯，除了這個毫無用武之地。還有一件，要是那個季什么，叫季瑾言，他如果對你不好，我還能替你去收拾她。”說著比劃了個拳頭。

葉琳淡淡笑著，“他不敢也不會的。”

“這么向著他說話，我現在也是體會到了遺花島那老東西當初的心情了。”

兩人相視笑著，毋布柯話鋒一轉，“聽說，你找到出去的辦法了，今天忙了一天。”

“嗯，我們有信心，只是還需要時間。”

“這要出去了，下次進來可就難了。”

葉琳神情一斂，毋布柯意識到她可能沒想再回來。

“明希。”

葉琳抬眼看他，他斟酌開口：“如果出口打開了，你會帶我一起走嗎？”

她沉默，即便他一起離開，葉琳也活不長。成宇伽蓮不在了，他也只有葉琳了。他不知道或許還能在他心里讓葉琳活在一種薛定諤的狀態。

況且她想起了九翼說過原生人無法再外面生存，毋布柯又是王室純正血脈。恐怕更甚，不比葉琳幼時接觸外界較少，又受毒種影響，基因抵抗性更強。

可葉琳想的這些他并不知道，有外陸一事很多人都是道聽途說。九翼是因為消息靈通又從他師父虛無那得知的。而毋布柯常年不與他人接觸，從未想過離開他毋布王室的天下，對這些事也漠不關心。

她如鯁在喉，拒絕的話又沉入肚子。

毋布柯還有什么不明白，眼神一暗。

她沉默著……他裝作云淡風輕給她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