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停在門后,院門卻毫無動靜,
蘇念沒著急,而是有條不紊地繼續敲門,
每次敲三聲,第一聲輕,第二聲重,第三聲輕,敲完三聲后停頓,再敲一次,最后一聲落下,院門中傳出問詢聲,
“來看壽材的?看什么樣式的。”
得到回應,蘇念松了口氣,將心中過了幾遍的說辭道出,“要頂好的壽材,刷紅漆,價錢好說。”
光再強,背后也總有暗面,
蘇念到石梁河村后,沒少偷摸著上黑市換東西,
成為赤腳醫生后,更是經常去黑市收一些不常見,但是常用的藥材,
久而久之她和黑市里的老人混成熟臉,偶爾也會交換些信息,
從倒賣藥材的老金頭口中,蘇念得知了這座院子的存在,
黑市成立初期,魚龍混雜,流氓地痞拉幫結派,堵在出入口搶劫,或是當面勒索,有幾次險些鬧出人命。直到有個叫六爺的人出現,以蠻橫之姿收攏黑市閑散人員立下規矩,黑市才穩定下來。
老金頭說,六爺是十里八鄉最大的流氓頭頭,除倒賣物資外,還幫人解決‘麻煩’,但只接熟人介紹的單,
以前蘇念不想和這類灰色身份的人牽扯,怕招惹出麻煩,
可惡人還需惡人磨,
想要快速且不驚動陳耀祖的前提下,找到幫陳耀祖算計她的流氓,還要‘說服’流氓出面揭發陳耀祖,這位六爺是最佳人選,
再有,能在短時間內換來大量糧食和物資的人,她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位六爺了!
“吱呀--”
院門打開一條縫,剃著寸頭的中年人把著院門上下打量蘇念一圈,后退兩步將門讓開,“進來吧,六爺在里屋。”
兩進院子不大,前院零散放著些落灰的棺木,后院布景卻意外的雅致,
蘇念掃了眼,跟在男人身后踏進中堂,
屋里屋外兩個溫度,
她端正站在門口,余光窺見屏風后倒映出一道清瘦人影,
引路的中年男人沖身影彎腰恭敬道,“六爺,人帶來了。”
“讓她進來。”
六爺開口,
嗓音清洌,如山間清泉敲擊石壁般清脆悅耳,
蘇念抬腳的動作一頓,
能讓那么多地痞流氓心服口服的混混頭子,按理應該是個中年大叔,身材魁梧又帶著精明算計,說起話來威嚴冷肅,
可這聲音聽著,怎么像清俊少年?
腹誹間,中年男人已轉身守在門口,高大身形頗有門神的感覺,
蘇念壓下心中驚疑,繞過屏風,只一眼便驚得說不出話,
清俊男子坐在棋盤后,瞧著不過二十來歲,
一襲舊時墨色長衫,扣上墜著鍍金懷表,短發整齊地梳在腦后,一絲不茍,消瘦面容溫潤,唯獨鳳眸深如幽潭,
動蕩令人人自危,恨不得將清貧節儉刻在腦門營造出貧下中農的形象,身上穿的都是深色粗布服,還得打上補丁才算合格,
這么風雅的穿著打扮,蘇念已經好些年沒見過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他真的是六爺?還是六爺推出來的話事人?
她想著,眼神朝男子縮在袖中的右手掃去,
老金頭說,六爺之所以叫六爺,除了手段狠辣外,最大原因是他右手有六根手指,
可惜手被袖籠完全遮擋,蘇念根本看不清,也無法通過手指數量辨別對面人的真實身份。
蘇念審視肖勝,肖勝也在打量蘇念,
藏藍色棉襖,深紅色羊毛圍巾將頭臉裹住,看起來像個普通的農村婦女,可那雙晶亮杏眸和進門儀態卻暴露了她的身份,
一般家庭可養不出這樣的姑娘,
有路子找到他的人,都是黑市里的老油條,
對黑市熟悉的姑娘家不多,再加上她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氣質,猜出面前人身份并不難,
肖勝身體后仰,眼神玩味,“你就是那個辣妹子村醫。”
篤定的語氣讓蘇念心頭一緊,瞳眸瞪大,
她裹得只剩一雙眼露在外面,這位六爺一個照面就猜到她的身份了?
肖勝凝著蘇念因驚嚇瞪得溜圓的眼,薄唇勾了勾,“你在黑市的動靜不小,黑市的藥一大半都是你買的,是個有錢的大主顧。”
肖勝不止一次手下人說起過蘇念,
海城來的下放知青,原是資本家嬌養的大小姐,手里有錢,性子潑辣,靠著替人看病在石梁河村混的風生水起,
他本以為是個膽大聰明的,當時還生出合伙倒騰藥材的念頭來,但得知蘇念和村里人廝混偷情懷孕后,他當即將蘇念的名字剔出合作名單,
滿腦子情情愛愛的人,沒資格和他上同一條船。
肖勝話里透露的信息讓蘇念頭皮發麻,
她以為自己小心行事下,沒人會留意到她,沒想到早就被人查了個底朝天!
六爺的人為什么會查她?
看出她有錢想搶?還是另有所圖?
蘇念掐著顫抖的指尖,后背冷汗猛的冒了出來,
“混也是要講規矩的。”
肖勝看著蘇念驚恐的模樣,唇角笑意玩味,“我要是真有壞心思,你以為你還能在黑市折騰這么久?”
蘇念心定了定,
他說的沒錯,
他要是想動自己早就動了,不至于等到現在。
放松下來,才感覺屋里跟蒸籠一樣,
反正已經被道破身份,她索性取下圍巾坐下,將悶出汗的臉放出來透氣,
看了眼手表,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六爺是敞亮人,我就直說了。”
蘇念打開小包,借著包的掩飾從空間取出一根金條放在棋盤旁,
“我今天來有兩件事,一是花錢找六爺幫我尋人,平事。二是用金條兌換糧食和生活物資,”
“我有錢,六爺有人,各取所需是雙贏的買賣,就是不知道六爺敢不敢接這門生意。”
昏暗室內,黃燦燦的金條成了最亮眼的存在,
肖勝眸底多出幾分審視,
遇事沉穩冷靜,還敢用激將法激他,他倒是沒看錯人,
這樣一個人,真的會為一個男人的承諾上頭,老實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自毀前途?
肖勝鳳眸瞇了瞇,拿過金條在手里掂了掂,挑眉,漏出一絲與面容不符的邪氣,
“呵,勢均力敵才叫買賣?“
“送上門的金條,我就算直接昧下,你又能拿我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