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紀年1315年
御妖軍統帥部議事廳,沉重的氛圍如同實質,擠壓著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青銅澆筑的巨大廳堂穹頂高懸,冰冷的壁燈映照著墻壁上鑲嵌的巨大靈能地圖,其上標注的人魔兩界邊境線,此刻仿佛一道道滲血的傷疤。空氣凝滯得能擰出水,只有偶爾文件翻頁的沙沙聲,或是壓抑的咳嗽,才能短暫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在座的都是人族最高軍事機構——御妖軍的核心高層,此刻卻人人緘口,目光游移,不敢與主位下方那個男人對視。
副統帥林君正端坐在緊鄰統帥座位的右側副座。他身形挺拔,穿著一絲不茍的玄黑色御妖軍高級將官服,肩章上的熔金鷹徽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他眉頭緊鎖,嘴角用力向下抿著,形成兩道深刻的法令紋。修長的手指看似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冰冷的青銅扶手,發出沉悶而規律的“篤、篤”聲。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一遍遍掃視著長桌兩側的每一位將領和主管。被目光觸及者,無不下意識地低頭,或是盯著面前的水晶杯,或是研究著桌面上繁復的防蝕魔紋,仿佛那紋路里藏著救命的答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副帥這是在施壓,逼他們之中有人開口,捅破那層誰都不想先捅破的窗戶紙。
“好吧,那就我來開這個口吧?!?/p>
一個清冷的女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后勤總務主管李黎站了起來。她沒有穿著將官服,而是一身深灰色的、便于行動的勁裝,只在左胸佩戴著代表御妖軍高層的銀質徽章。她沒有練氣的天賦,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靠的是對后勤運轉近乎苛刻的精準把控和汪凱的絕對信任。她環視一周,目光坦蕩,沒有絲毫閃躲。
“各位同僚,情勢緊迫,無須贅言?!彼穆曇粼诳諘绲拇髲d里顯得格外清晰,“趙指揮使的能力,我毫不懷疑。自統帥失蹤以來,他已傾盡所能,調動了所有明面與暗線的資源,在統帥可能出現的每一處地點——邊防要塞、重要節點,甚至他常去的幾個私人休憩點——進行了地毯式搜索。結果,諸位都已清楚?!?/p>
李黎的目光落在作戰指揮使趙東來身上。這位以勇猛和執行力著稱的悍將,此刻臉色鐵青,嘴唇緊抿。
“既然所有常規區域、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已徹底搜尋,結果一無所獲?!崩罾璧穆曇羝椒€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邏輯,“那么,排除所有不可能之后,結合我們剛剛收到的結界運行報告,剩下的結果,無論多么令人難以置信,都只能是真相。統帥他......很可能進入了禁地。具體是竹林海、白樺林還是結晶樹區域,還需要趙指揮使的專業判斷和技術手段進一步定位?!?/p>
“李主管!”趙東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水晶杯嗡嗡作響。他臉上漲紅,提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具權威性:“禁地!那是自兩界分離以來就存在的古老鐵律!任何人不得進入!統帥當年更是多次強調其極端危險性!靠近者,按人族最高法,當由官府執法司直接處置,斬立決!先不說統帥自己進入禁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他真的......我們御妖軍要去禁地搜尋,首先必須向官府最高行政機構報備!不僅如此,官府還必須派出專員進行全程監督!這不僅僅是一次軍事行動,更是對御妖軍獨立性和信譽的嚴重挑戰!”
趙東來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激憤:“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們豁出臉面不要,冒著今后被官府猜忌掣肘的風險答應合作......然后呢?如果真找到了統帥?按律他立刻就會被處死!我們有誰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林君正的眉頭緊鎖,轉頭看了趙東來一眼,趙東來也回了一個看不出喜怒,看似無意撇去的眼神,嘴上也沒停,“萬一找不到統帥呢?這可能性不小吧?行動中若折損了潛龍閣幾位高級學士,責任誰擔?這筆血債算誰的?退一萬步,就算人和統帥都沒事,但那些特制的、用完就報廢的禁地探測、防護設備呢?這筆巨額花費必定遠超預算!我們兜不住了,只能伸手向議會要錢。那好,這事兒馬上就會從我們的內部事務轉接到整個體系上,滿城風雨!一旦行動失敗,或者鬧得不可收拾——官府和潛龍閣,甚至老百姓,會怎么看我們?不敢想!今后我們急求的尖端裝備研發、核心技術支援,誰來保障?今后我們的經費支持,項目立項,甚至內部決策,都可能被人找理由就插手!御妖軍在整個人族內部的地位、聲望,必將一落千丈!從此處處受制,寸步難行!”話音落下,林君正的嘴角稍稍松了一些,看向了李黎。
李黎眉頭微蹙,輕輕噘了噘嘴。趙東來這番話,字字句句都在她意料之中,也是在場大多數人心底的顧慮??磥磉@群老狐貍,是非得逼她來背這口又黑又沉的大鍋不可了。罷了,汪帥的知遇之“恩”,也算是有機會還給他了。
一絲極淡的、帶著自嘲和看透的弧度在她嘴角一閃而逝。
“趙指揮使所言,句句在理,是我考慮不周?!崩罾璧穆曇粢琅f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如果趙指揮使,或者在座諸位,還能提出什么更具可能性、更現實可行的方案,我愿意動用后勤總務的一切權限和資源,全力支持。如果沒有,那么,我依然堅持我的判斷---搜尋禁地,是當前唯一可能找到統帥的途徑。”
趙東來怒火更熾,正要再次反駁——
“那么這樣吧,”李黎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趙東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這次搜尋行動,由我以樞密院常任參議的身份作為總負責人,簽署責任書。所有行動后果,我不以御妖軍后勤主管的身份負責。當然,具體的作戰指揮和執行,依然由經驗豐富的趙指揮使全權負責。這樣,無論結果如何,對御妖軍整體的影響,以及對各位同僚的仕途,都能降到最低。如何?”
在場的將領和主管們臉上都掠過一絲驚愕。為了汪凱,李黎這是豁出去了,要把所有黑鍋和潛在的政治風險都扛在自己肩上!驚愕之后,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有了這個能在最前面頂住所有責任的人,他們的后續行動,尤其是各自的前程,總算有了保障。
林君正緊鎖的眉頭和緊繃的嘴角,終于慢慢地、徹底地松了下來,甚至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局面完全掌控了......
找到汪凱?汪凱違反禁地鐵律,必被官府處死。他林君正作為主持搜尋的副統帥有功,接任統帥順理成章,還能借此在官府面前表現御妖軍的“大義滅親”和“遵紀守法”,鞏固地位。
找不到汪凱?也有了一個完美的責任人李黎。雖然不能立刻接任統帥,但以代統帥身份主持大局,再利用時間推動統帥部條例修改,最終上位只是時間問題,無非多費些周折。
“既然如此,”林君正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就李主管的這個提議,諸位舉手表決吧?!彼f罷,率先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動作沉穩有力。
周圍的將領和主管們看到副統帥已經明確表態,立刻心領神會,紛紛舉起了右手表示贊同。整個大廳里,只有趙東來,緩緩地、帶著一絲明顯的不情愿和最后的倔強,舉起了左手,表示了反對。但所有人都明白,趙東來并非真的反對這個注定通過的提案。他只是在做最后的姿態:一來可以進一步撇清自己,降低萬一行動失敗帶來的直接責任;二來也是響應汪凱當年在統帥部強調的“議事規則,需有不同聲音”的原則,維護一下表面的程序正義和軍人直率敢言的形象。
“嗯,表決通過。”林君正對趙東來的反對視若無睹,直接宣布結果,語氣不容置疑?!袄钪鞴?,你盡快起草責任書,簽署后歸檔。趙指揮使,”他轉向趙東來,語氣轉為公事公辦,“你即刻開始召集‘潛影’特別行動隊,準備裝備,并與潛龍閣緊急協調,務必拿到他們最新研發的禁地防護和探測設備的最高權限和使用許可。同時,準備與官府內務司對接,提交行動備案申請,協調他們的監督專員。時間緊迫,動作要快!”他目光掃過記錄官,“劉路春參謀,詳細記錄本次決議及行動計劃,形成絕密文件,編號‘歸劍’,即刻下發相關執行單位。我跟李主管馬上去一趟樞密院。就這樣,散會!”
沉重的青銅大門被衛兵推開,將領們魚貫而出,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里顯得格外清晰。林君正最后看了一眼汪凱那張空蕩蕩的統帥座椅,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轉瞬即逝的弧度,隨即也大步離開。偌大的議事廳,只剩下李黎一人,站在長桌旁,影子被拉得很長,映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她此刻肩上那無形的、沉重如山岳的責任。
代號“歸劍”的行動,就此拉開序幕。而禁地竹林海的邊緣,那將改變無數人命運的風暴,已在無聲中醞釀。
統帥部的決議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漣漪迅速擴散至人族權力核心。林君正與李黎離開那座青銅澆筑的議事廳,馬不停蹄地趕往象征最高權力的樞密院。沉重的車輪碾過御妖軍總部與樞密院之間寬闊的官道,也碾碎了李黎心中最后一絲僥幸。她清楚,在那個金碧輝煌的大廳里,等待她的將是一場更殘酷的政治博弈。
盾牌交叉樣式的金色大型徽章在天花板上反射著周圍的燈光,使得整個大廳都沐浴在金燦燦的光芒中。整個人族領域的地圖浮雕被等比例地精致雕刻在正中央的墻壁上,山川、平原栩栩如生,森林和草地區域點綴著精心布置的樹木花草微縮模型。法術驅動的水流在地圖上的河流處循環流淌,更添靈動。金絲楠木的桌椅圍成一圈,兩端擺放著三天一換的香囊,淡雅的沉香氣息常年縈繞。樞密院——這個人族最高決策機構,在每一個細微之處,都彰顯著無與倫比的威嚴與體面。
“按理說,我本沒有資格坐在這里發言?!绷志俗诖髲d左側座椅的正中央,身姿筆挺,神情沉穩而嚴肅,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格外清晰,“在御妖軍內部,我的職務雖略高于李參議,但在職級上,我甚至并非常任參議,充其量只是汪統帥的高級秘書。原本,只需李參議向各位常議陳述即可。但李參議認為,既然汪統帥出了事,理應由我代行御妖軍代表之責,來向諸位說明情況?!彼⑽饶?,瞥了一眼身旁的李黎。
李黎撇了撇嘴,斜睨了林君正一眼,沒有作聲。她雙手交叉置于桌面,目光低垂,看似專注地盯著那份請求潛龍閣協同行動的申請書——一份她早已爛熟于胸的文件。她并非真在看,只是借此掩飾內心的焦躁,不愿去聽那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
林君正捕捉到李黎那強忍不滿卻又為了“顧全大局”而不得不保持沉默的姿態,心中掠過一絲得意與期待——或許,他能借此機會,直接接替汪凱在樞密院的常任參議之位......這個念頭讓他嘴角難以察覺地微微抽動了一下,旋即又恢復成那副沉穩嚴肅的表情。他頓了頓,刻意放緩了語速,字斟句酌地繼續道:“文件想必諸位都已詳閱。汪統帥失蹤一事,自我們發現伊始,便已全力展開搜尋。在考慮其可能私自闖入禁地的風險后,我們第一時間便起草了這份文件,提請進行聯合搜尋行動。”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常任參議,語速雖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白酝艚y帥執掌御妖軍帥印以來,十余次成建制叛亂被成功鎮壓;其領導下的明智投資行為,為御妖軍開辟了財源,有力推動了經濟生產,大大減輕了養軍負擔;在對外防御戰中,得益于汪統帥的正確戰略規劃,我軍人員損失始終控制在最低限度。然而,”林君正話鋒一轉,語氣凝重,“汪統帥的突然失蹤,導致御妖軍失去了名正言順的責任人,我們的一切行動都受到了掣肘。即便我目前代行統帥之職,權限亦極為有限,許多關鍵決策難以推進。”
敘述間,林君正始終留意著眾人的反應。潛龍閣首席大學士王長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幾度欲言又止。王長山與汪凱交情深厚,坊間傳聞其首席大學士及常任參議之位皆得力于汪凱的鼎力支持,他顯然不愿現在就為汪凱的命運下定論。林君正巧妙地提高音量,幾次將王長山試圖打斷的意圖壓了下去。
王長山側身倚在座位上,已然不顧禮儀,翹起了二郎腿,胳膊肘撐著扶手,拳頭抵住顴骨,頭顱微偏,一雙眼睛斜睨著林君正,無聲地宣泄著強烈的不滿。在整個樞密院,李黎、王長山、汪凱組成的“鐵三角”人盡皆知。林君正心知肚明,無論自己如何示好,這倆人都不可能支持他上位。因此,他無需取悅他們,只需說服其他參議即可?!岸鶕覀兊倪M一步調查,”林君正聲音沉穩,拋出了關鍵籌碼,“汪統帥私闖禁地的可能性確實存在。除了趙東來指揮使已帶隊排查所有他可能出現的地點外,我們在來此之前,剛剛獲取了維持結晶樹邊緣中介靈子驅散結界的裝置運行數據?!彼疽庵终故疽环菸募?,“數據顯示,外層結界和內層結界分別有過一次從外至內的開啟與關閉記錄,其時間點與汪統帥失蹤時間高度吻合。這雖非鐵證,但已構成重大嫌疑,必須引起最高級別的重視!”當那份印有結界維持裝置運行報告的紙張被攤開在眾人面前時,王長山無可奈何地重重嘆了口氣,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絲反駁的力氣。
議長陳哲低頭審視著那份報告,聽著林君正的陳詞,輕輕點了點頭。他并非完全贊同林君正的提案本身,而是敏銳地洞察了林君正的野心,并從中看到了自己的機會。汪凱在任期間推行的諸多政策,尤其是御妖軍直接下場經商投資之舉,極大地削弱了議會對軍隊的控制力,幾乎動搖了根基。樞密院中“鐵三角”的存在,更使得他這位議長的反對聲顯得單薄無力。眼下這場風波,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林君正需要他這位議長支持其登上統帥之位,更需要他推動議會的正式任命;而他,亦可將此作為籌碼,為議會日后重新掌控御妖軍鋪路。
想到這里,陳哲清了清嗓子,臉上浮現出慣有的、帶著幾分偽善的微笑,目光掃視全場,最后落在林君正身上:“林統帥所言,確實點明了關鍵。無論如何,御妖軍統帥無故失蹤,若其真去了禁地,便是觸犯最高律法;若未去,則無論遭遇意外還是蓄意為之,都不應再繼續擔任統帥之職。因此,此事......”
“等等!”李黎猛地站起身,打斷了陳哲。這發言極其危險,意味著議題正從“尋找御妖軍統帥汪凱”滑向“對御妖軍前統帥汪凱失蹤事件的定性調查”上。她原本想趁搜尋禁地以及在此之后對汪凱的定性討論的過程中進行布局,盡可能多的保衛汪凱的政策遺產,但現在如果現在立刻完成了定性,局面將完全失控。無論汪凱生死,無論其是否踏入禁地,他都將被徹底排除出權力核心。李黎并非不能接受汪凱倒臺,但至少......至少需要給她一些斡旋的時間,絕不能在這次會議上就蓋棺定論!她當年曾發誓要替摯友劉牧躍照顧好其女兒劉璐。若“鐵三角”的核心汪凱倒了,她與王長山日后必遭排擠,屆時......劉璐在軍中會遭受何等非議與欺凌?她不想在老劉遇害多年后,再次對不起他,沒能保護好他的女兒。
“根據現行《樞密院常任參議管理條例》,”李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但仍努力保持冷靜,“對常任參議的正式定性,需待調查徹底結束、證據鏈完整充分后方可進行。因此,我們不能僅憑禁地律法和御妖軍的內部條例就倉促決定汪凱的命運。汪統帥同時亦是樞密院常任參議,我堅持認為,應先行開展禁地搜尋,待結果明朗后再做定論!”語畢,她迅速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借此掩飾內心的慌亂,又抬手擦了擦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
一直沉默的官府政首韓林雪,此時稍稍用力放下手中的茶杯。杯蓋與杯沿碰撞,發出“?!钡囊宦暻宕帏Q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黎擦汗的手也隨之一頓。
韓林雪臉上擠出溫和的笑容,聲音輕柔得如同在哄勸孩童:“李參議,莫急,我們理解您的心情。陳議長和林統帥的考量,也并非沒有道理。畢竟,禁地律法乃人族最高法的一部分,”她特意加重了“最高法”三字,“其法理效力,是‘略’高于對常任參議的專項管理規定的?!彼掍h微轉,語氣依舊和緩,“當然,李參議的顧慮也不能說錯,二者本不必沖突。確實無需現在就急于給汪統帥定性。只是,”她話鋒再轉,拋出核心提議,“這段統帥空缺的特殊時期,樞密院中御妖軍代表總不能少一個常任參議席位吧?總不能一直空懸吧?我認為,可由林統帥暫時代行此參議之職,諸位意下如何?”
話音落下,李黎的眉頭瞬間緊鎖,帶著最后一絲希冀看向王長山,眼神里充滿了無助。然而,自結界報告出示后,王長山便像被無形的繩索捆縛,再無任何發言的意圖。此刻,面對李黎求助的目光,他竟心虛地移開了視線,低下頭,裝作全神貫注地研究手中的文件。李黎的心徹底沉入冰窟。
她強忍著身體的顫抖再次站起,試圖維持表面的鎮定,卻顯得底氣全無。沉默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她才艱難地擠出話語:“此前......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此事......非我等能擅自決定......”
韓林雪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和煦:“李參議考慮得確實周詳。所以,這正需要陳議長明天召集議會中的常任議員們,共同商議表決才能最終確定。官府方面,會在今日內拿出詳細的暫行草案,提交明天的常務議員會議討論表決。陳議長,您看這樣安排是否妥當?”陳哲滿意地點點頭,笑容可掬:“甚好,甚好?!?/p>
塵埃落定。李黎看到王長山終于抬眼看向自己,眼神復雜卻無言;而林君正則眉頭舒展,嘴角極力壓抑著上翹的弧度,目光中帶著勝利者的審視看向她。在這場無形的交鋒中,林君正與陳哲、韓林雪之間已通過言語達成默契。不論結果如何,汪凱的倒臺已成定局。李黎的掙扎,最多只能為自己和王長山爭取到一點明哲保身的時間,卻再也無法阻止林君正的崛起,更無法阻擋這三人形成新的權力同盟。
李黎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間金碧輝煌卻又令人窒息的大廳的。她癱坐在冰冷的辦公椅上,渾身脫力。連去找王長山質問的念頭都顯得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急促而持續的敲門聲,如同喪鐘的前奏,驟然響起。
她不情不愿地拉開房門。門外站著的是劉路春參謀,他雙手捧著一份印有東部駐軍總司令鮮紅公章的電文,神情肅穆悲痛。
李黎正欲開口詢問東部駐軍為何直接向她發電,但劉路春臉上的表情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中了她,所有話語都堵在了喉嚨口。她顫抖著雙手接過那份薄薄的電報紙,尚未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劉路春那沉痛得如同刀割般的聲音已傳入耳中:
“李主管......請您節哀......小璐她......犧牲了?!?/p>
劉路春參謀沉痛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李黎搖搖欲墜的心防。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接過那份薄薄的電報紙,也不記得劉路春是如何離開的。巨大的悲痛和空白吞噬了她。當辦公室冰冷的空氣重新將她拉回現實,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去東部!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草草將后勤總務的工作交接給了劉路春。那些繁雜的請假文件和狀況說明,被她以最快的速度、幾乎是機械地處理完畢。第二天清晨,第一縷微光尚未完全驅散夜色,她便已踏上了通往東部駐地的漫長路途。她現在只想立刻趕到小璐身邊,哪怕只剩冰冷的遺容......
當李黎風塵仆仆抵達東部駐軍總部時,迎接她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總隊長徐長空那張寫滿惶恐與悲痛的臉。他將李黎引至一間臨時辟出的靜室,雙手微微顫抖地遞上那份印有鮮紅公章的電文副本。
“李參議,請您節哀。這是......我們第一時間向總部報告的電文......”徐長空的聲音干澀沙啞,不敢直視李黎的眼睛。
李黎幾乎是搶過那份薄薄的紙張,指尖冰冷。目光迅速掃過那些冰冷的、公事公辦的文字:“......高度疑似陣亡者為巡邏一隊隊士劉璐......”“......渾身浴血......經脈崩壞......”每一個詞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這份報告,字里行間都在強調“程序合規”、“突發極端”、“不可抗力”。
“現場到底發生了什么?”李黎的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空洞而嘶啞。
徐長空咽了口唾沫,他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將那種超越認知的恐怖傳達出來,卻顯得蒼白無力,艱難地開口道:“根據事后對所有在崗隊員的詢問,以及......小璐最后倒下的位置和姿態......我們推測......是這樣的......”
“根據劉璐最后倒下的位置、姿態,以及綜合詢問當天所有在崗隊員的證言,我們進行了分析推斷?!?/p>
“當時,劉璐應該正處于禁地邊緣的例行巡邏中。推算時間,距離她巡邏交接還有約半個時辰。她可能在結束前對負責區域進行最后的巡查?!?/p>
“就在此時,我們推測,一股無法想象的龐大妖氣從竹林海核心區域爆發出來。這股妖氣的密度和強度遠超記錄中任何已知的妖魔,其威壓之恐怖,足以令范圍內的生物瞬間僵直。所有隊員都報告了類似的感受: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瞬間攫住心臟,身體仿佛被無形之力凍結,動彈不得。”
“劉璐所處的位置,推測是這股妖氣沖擊的前端或路徑之上?,F場勘查顯示,她試圖做出反應——她腰間的制式長劍有被握緊的痕跡,信號彈的卡扣也處于半開狀態。但顯然,在那種毀天滅地的威壓下,任何動作都變得不可能。她甚至可能連聲音都發不出來?!?/p>
“最為關鍵的推斷依據是她最后的姿態和傷勢。她倒地的姿勢顯示她正向前邁步,身體卻呈現出極度的僵硬和扭曲,仿佛被瞬間定格。她的死狀……非常慘烈。渾身浴血,口鼻大量出血,體表也有細微血珠滲出。經初步檢查,她體內經脈寸斷,內臟推測被狂暴的力量震得粉碎。這種傷勢……我們推斷,是那股龐大到無法理解的妖氣威壓直接作用于她身體內部造成的瞬間致命傷害?!?/p>
“而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們注意到她的嘴唇保持著微張的形態,根據口型特征和當時絕望的情境,我們推測她可能在意識徹底消散前,無聲地喊出了兩個字:‘救命……’”
“這兩個字的口型,是我們還原她生命盡頭唯一可能的‘遺言’。”
這兩個無聲的字,是少女意識湮滅前最后的掙扎,也是徐長空所能推測還原的、劉璐生命盡頭的絕響。當這沉重的兩個字從徐長空口中艱難擠出,辦公室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李黎僵在原地,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手中那份印著鮮紅公章的電文副本,如同烙鐵般灼燒著她的指尖,終于無力地滑落,紙張飄散在地板上,無聲地控訴著命運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