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的醫院中,完全鬼化的張醫生瘋狂逃竄,他的身體仿佛融化,變成了一灘粘稠近似固體的鬼血,像是果凍一般。
這團張醫生果凍不斷跳躍,穿梭于地面或墻壁上的鬼血泊里,動作無比靈敏迅疾,企圖逃離這個危險的醫院。
然而就在他身后,沿路不斷有鬼眼驟然睜開,隨后便迅速鎖定張醫生的方向,直勾勾地盯著張醫生逃離的背影。
張醫生亡命之旅,身后卻是出現了一條鬼眼之路,密密麻麻的眼睛看起來格外駭人。
醫院中,那屬于窺隙鬼的氣勢竟是完全壓制住了布滿樓宇間的鬼血。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相同的問題帶著驚嘆號不斷叩響張醫生的腦海,他根本就無法想象,自己在縫合了鬼血后居然還會陷入下風。
血是人的根基,同樣也可以是“鬼”的根基,以血作為紐帶就能夠連接縫合更多的“鬼”。
這項技術張醫生研究了數年,并且對應地用“鬼”作為原材料打造了十二個專屬的連接件。
一旦他完成了鬼血化,別說是這座醫院,哪怕是妄城里那些曾經遠強于他的玩家也得跪倒拜服。
畢竟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里,那些玩家為了避免身體情況惡化,都在盡可能減少使用鬼物力量的頻率,只有他潛心鉆研,找到了正確的道路。
可是!
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哪怕岔路鬼藏起了我的鬼血連接件,哪怕我在其他事情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鬼血……
以鬼裁縫的能力,怎么會輸給區區一只窺隙鬼?
就這種殺人手段極度原始的鬼物,就這種缺乏效率、缺乏強硬致死規則的鬼物……
他居然栽了?
張醫生的心中既是悲涼又是憤怒,同時還有一種對自己落伍的恐懼。
就像是玩著版本強勢的角色,被下水道角色暴打一整把,現在更是連翻盤的希望都看不見。
不,不對,我還有機會。
那畢竟只是窺隙鬼,現在還沒完全天亮,只要能逃出醫院,跑到大街上去,說不定就能夠借助危機四伏的街道逃走。
只要能逃掉今天這個劫,遲早能夠卷土重來,這城市里還是有不少人脈能夠用得上的。
張醫生的心里仍抱有僥幸心理,希望的光輝指引他不斷加速,已經沖過了醫院內的小公園,再翻過五十米外的圍墻他就能離開醫院。
外面那條舊物街在晚上異常危險,肯定能夠嚇退那初出茅廬的小子……
突然間,張醫生感覺到有腳下有什么東西絆了自己一下。
鬼血化的他本不會被這種小兒科的攻擊影響到的,但不知為何,他的身體一下子就栽倒到地上,摔進泥土中。
摔倒的一瞬間,無數只眼睛便從泥土中駭然睜開,有大有小,排列并不整齊,但卻散發出驚天的怨念和惡意。
而遠端的兩只鬼眼旁邊率先伸出手,通過手拉手的方式將顏銘和鬼眼尸體一起拽出了裂隙。
“終于肯停下了嗎?”
顏銘望向不遠處的張醫生,心里的一塊小石頭終于落下,徹底安定。
被這么多鬼眼圍困在中央,張醫生已經徹底喪失一切逃生的可能。
當然,早在張醫生處于雙鏡間并且被無數只鬼眼鎖定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機會了。
雙鏡。
這就是顏銘準備的最關鍵的陷阱。
先前張醫生說的沒錯,選中窺隙鬼來“碰境”的話是沒有意義的。
鬼血化的張醫生根本就不會害怕被一只鬼眼鎖定,他絕對可以在被鬼手掐死前殺掉窺隙鬼的本體——顏銘。
所以顏銘的選擇是等待鏡中人。
先前他只用一只鬼眼,在64個監控畫面前睜開時,相當于將鬼眼分成了64份。
這是由一化“64”,當時他就隱隱發現,這種數量上的復制延伸并不會削弱鬼眼的力量。
那么當鬼眼出現在兩面鏡子中間時,雙重鏡像便會將它復制無數份。
真正的無數份。
偷窺萬祟的“萬”大概就是這么來的,使用這種手段就能幾乎無限地增殖鬼眼數量。
像現在這樣,眼前的張醫生就等同于觸犯了無數次窺隙鬼的禁忌,因此被無數只鬼眼鎖定。
一只窺隙鬼還好說,只有掐人的能力而已,并且能夠被“對視”所阻止。
而這種情況下的窺隙鬼嘛……
顏銘對張醫生沒有多余的話,他也不想去問張醫生究竟有多少積累的財富,有多少求饒的話要說。
用最簡單快速的方法去死就可以了。
窺隙鬼對張醫生的惡意同樣是無窮大,這就已經到了他無法抑制的程度,必須立刻馬上殺死觸犯禁忌者。
所以這招不能對隊友使用,利用鏡子白嫖無數只鬼眼是很好,但每次必然會損耗一只隊友的性命。
耄耋都頂不住這么玩。
于是張醫生身邊的鬼眼們伸出無數只鬼手,大小形態各異的鬼手,它們扒拉住張醫生的身體,開始慢慢地施加力道。
“停下,停下……救……我愿意把東西都給你……”
張醫生直視著鬼手最用力的那只鬼眼,逼迫其停下動作,但很可惜,他就兩只眼睛,哪怕分別行動也只是杯水車薪。
無數的鬼手淹沒了他,帶著他一起緩緩沉入了窺隙鬼的裂縫中。
那道裂縫仿佛連接著另一個次元,張醫生被吞噬后便徹底悄無聲息,再無動靜。
張醫生死后,鎖定著他的無數鬼眼開始慢慢消散,沒有目標的話它們自然就會重新回到窺隙鬼身上,就像是先前死掉的李嘉豪一樣。
鬼眼的存在是與觸犯禁忌的目標掛鉤的,一般情況下都是一對一,少數情況下會是無數對一。
“終于結束了。”顏銘長出了一口氣。
兩人之間其實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無非就是他突然出現在醫院里,引起了張醫生的注意。
然后張醫生就利用恐鬼癥短信的記憶回溯來探尋他的底細,想要隨手處理掉,因為妄城是懦夫們的大本營,這里不需要外來的變數。
如同處理掉一只小螞蟻。
而一夜過后,終是螞蟻取得了勝利。
5:45。
黎明已至,陽光從地平線上涌現出來,柔和地照耀萬物。
綁定張醫生的鬼眼迎著陽光化作虛無,那些鬼手伴隨著它們的離開一起結束使命,露出剛剛被壓在最底下的最后一只鬼手。
“這是……”顏銘看著那只手,下意識地覺得是窺隙鬼留下來的東西,但仔細看看就感覺不對。
這只手絕對不是窺隙鬼的,因為張醫生都已經死掉了。
那就是張醫生的?
是那只鬼裁縫的手嗎?
顏銘暗自咋舌,他沒有想到張醫生都被無數鬼手拉進窺隙鬼的裂隙中殺掉了,這只通過“裝”鬼裁縫得到的手居然能保留下來。
一時間,他對這只傳說中的愿鬼“鬼裁縫”更為忌憚。
這是何等恐怖詭異的能力?
這樣都能強行介入妄城,強行留下自身嗎?
他看著這只手,暫時不確定該怎么辦。
上去觸碰?
那肯定是不敢的,他肯接觸護士鬼和影鐮,那是因為清楚窺隙鬼的優先級比它們更高,但鬼裁縫的話……
還真不確定。
不過放在這里也不是辦法,他準備用張醫生存放鬼武的那些容器和液體來安置鬼裁縫的手。
顏銘轉身走向東樓,他還需要進地下實驗區一趟。
先看看阿婆復活了沒,再看看這一晚上自己究竟能有什么收獲。
最大的阻力張醫生已經徹底解決,那么原先屬于張醫生的資產得歸他吧?
鬼域搜打撤,搜真不如打,這張醫生“搜”了二十多年,結果全便宜剛進鬼域的他了。
原路返回,那些張醫生鋪設的鬼血已經在陽光下全部消散。
顏銘的心情輕松不少,剛回到東樓的一樓就看見一只渾身殘破的耄耋老人正在四處尋找自己的殘肢斷臂。
“早上好,阿婆。”
他打了個招呼。
“張醫生死了?”阿婆聽著顏銘的聲音,瞪大眼睛看向顏銘的位置。
結果瞪眼后就發現唯一找到的一只眼睛安裝得太松,眼眶一松就漏了出來,摔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跳。
阿婆失明,當即慌了一下,蹲下身子向四周摸索。
“給你。”顏銘撿起她的眼珠,遞到阿婆的手里。
“謝謝。”
阿婆道一聲謝,然后把自己的老花眼裝回眼眶,又轉了轉眼珠子,感覺到有異物,就伸手摳出來在隨身帶的眼鏡布上擦了擦。
“張醫生死了,死得很干凈,沒有復活的可能。”顏銘回答阿婆的上一個問題,然后指著前臺附近的剩余肉塊說道,“你還有一些身體在那兒,我現在要去負一樓看看情況。”
“行,我得趕緊拼好身體,不然到了7點就沒法裝鬼了,還沒恢復的話可能會出事。”阿婆如此說道。
“嗯。”顏銘點頭,記下了這個信息。
早上7點后就不能裝鬼了?
難怪醫院里的不少實驗都是在晚上進行,他還以為是要掩人耳目呢,沒想到只是因為那些鬼白天還是人。
顏銘走進安全通道,沿著樓梯一路向下。
這一次實驗區的鐵門是閉合的,但智能門禁系統能正常使用,所以他用之前找到的張醫生的身份卡刷開大門。
沒有張醫生后,這里的血腥味淡了不少,顏銘輕車熟路地走進去,睜開鬼眼在自身四周警戒。
現在的負一層已經沒有什么其他的鬼物氣息了,顏銘走到岔路口,默默從口袋里取出華容道。
他不知道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但眼前的27條岔路還是讓他覺得很難繃得住。
不是哥們兒,狂躁癥犯了啊,變出二十多條岔路,難怪張醫生在解決掉瘦長鬼影和兇鬼后沒有選擇尋找自己的鬼武。
27條岔路,這誰收得了啊?
他回收了岔路鬼,繼續往里走,確認撤離點里收容的11件鬼武尚且安好,并且原先的重癥病房里全部都陷入了安靜中。
大概是因為天亮了,這些由病人演變而來的鬼物都陷入了休眠狀態。
至于前半夜瘦長鬼影殺掉的那些醫生,顏銘是沒辦法管的,只能等醫院有人上班再來清理了。
至于昨天半夜百鬼夜行跑出去的鬼物,那些東西倒是好解決。
既然阿婆說7點鐘后就無法再裝鬼,那么跑出去的鬼物在7點后就會變回精神病人。
這時候再去找的話自然更輕松。
難怪張醫生昨天晚上沒管逃竄的鬼物,估計是想等著白天搜索更輕松吧。
畢竟沒有人想在夜晚去面對那些形形色色能力不一的鬼物。
沿著走廊一路向里走,從影鐮切開的缺口進入收藏室,顏銘四下翻找了一小會,找到一個空的容器和一些用于調配神秘液體的不同粉末。
他現在不清楚具體比例,而清楚的人可能都被瘦長鬼影殺死了,于是只能暫時擱置鬼裁縫的收容。
回到一樓大廳,阿婆已經找回了自己全部的身體部分,但顏銘明顯看得出來……
阿婆好像順便給自己整了個容。
相貌變得年輕了一些,皮膚緊致不少,而且還順手做了個雙眼皮。
嗯,挺好的。
“現在不到六點,鏡中人應該正準備去吃早飯,攔下來問問情況。”
顏銘想到了鏡中人的作息表,準備找到鏡中人。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鏡中人不算是自己的敵人,說不定可以先用著。
這么一個嚴格遵守作息制度,絕不加班的打工人,你要說他有多忠于醫院,多忠于張醫生,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借助阿婆的搜尋能力,顏銘很快就依靠一片鏡子精確找到了鏡中人,還有鏡中人身邊的剩余幾只乞兒鬼。
他正在百無聊賴地用美隊模型逗弄乞兒鬼玩耍。
“我投降。”
發覺自己被兩人逮捕,鏡中人毫不猶豫地舉起雙手投降,而他身邊的幾只乞兒鬼有樣學樣,紛紛高舉雙手。
不過它們并不老實,因為顏銘發現乞兒鬼們有偷偷地向墻壁移動,估計是想趁他不注意就穿墻遁走。
“張醫生已經死了,我跟你沒仇,只要你老實一點。”顏銘開門見山地說道,他想了想,“以后你不用十五七。”
十五七,十點睡,五點起,一周一天。
這就是鏡中人的牛馬生活。
鏡中人連連點頭,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出血色:“我絕對擁護顏院長您的一切指示。”
“院長?”顏銘愣了一下。
“當然,你殺死了張醫生,這醫院都已經死完了,您可能就是醫院最后的生還者了。”
鏡中人振振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