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麗的價值,在這間簡陋的出租屋里,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綻放。
清晨,當第一縷微弱的陽光費力地擠過狹小窗戶的縫隙,徐曉還在睡夢中沉浮,一股霸道而誘人的焦香便鉆入鼻腔,溫柔又強勢地將他喚醒。
他揉著惺忪睡眼走進同樣狹小的廚房,只見龐麗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小小的灶臺在她手中如同交響樂的舞臺:煎鍋里,雞蛋“滋滋”地歡唱著,邊緣煎得金黃酥脆,焦香四溢;旁邊的鍋里,白粥“咕嘟咕嘟”翻滾著,升騰起帶著米粒清甜的熱氣;烤面包機“?!钡囊宦暣囗懀瑑善镜蒙珴山瘘S、散發著誘人麥香的面包應聲彈出。
“老公,快趁熱吃吧?!饼孄愇⑿χD過身,那笑容像初春破開寒冰的第一縷暖陽,瞬間融化了林曉殘留的最后一絲困倦。
她將餐盤放在那張搖搖晃晃的小桌上,動作輕盈優雅,與這破舊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帶來一種安定感。
夜晚,當徐曉再次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和一身機油汗味推開家門時,迎接他的是煥然一新。
原本擁擠雜亂的房間被收拾得井井有條,角落里堆放的維修零件和雜物被分門別類碼放整齊,地板擦得光可鑒人,反射著屋頂燈泡昏黃卻溫暖的光暈。
龐麗像一只感知到歸巢訊息的輕靈小鹿,瞬間迎了上來,纖細卻穩定的手自然地接過他手中沉甸甸、沾滿油污的工具包,溫言軟語如同清泉流淌:“老公,歡迎回家。今天工作一定累壞了吧?”
一股暖流瞬間驅散了徐曉心頭的寒意和疲憊,肩上的重擔似乎也輕了幾分。
他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沙發上,忍不住開始絮絮叨叨:抱怨那個吹毛求疵、為點小毛病就喋喋不休甚至想賴賬的難纏顧客;又帶著點小得意和分享欲,說起隔壁賣鹵味的王大爺今天硬塞給他的美味醬牛肉,那濃郁的醬香、入口即化的口感,是如何在午后最疲憊的時刻,給他注入了滿滿的元氣……
龐麗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對面,微微歪著頭,那雙盛滿星光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專注得仿佛他是世界的中心。她時而輕輕頷首,發出表示理解的“嗯”聲;時而又用那帶著奇妙魔力的、俏皮靈動的言語回應幾句,精準地戳中徐曉的笑點,讓他開懷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在這溫馨的日常里,偶爾也會插入一些讓徐曉微微愣神的插曲。
一個周末的午后,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龐麗坐在窗邊,手里拿著一本徐曉擱置許久的英文讀物,輕聲念誦著。她的發音標準得如同廣播里的播音員,流暢而動聽。徐曉半閉著眼聽著,直到一句低沉而清晰的英文傳入耳中: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是《哈姆雷特》中關于生存與死亡的著名獨白。徐曉睜開眼,有些訝異地看向龐麗。一個伴侶機器人,竟會念這個?
龐麗察覺到他的目光,停了下來,轉頭看他,眼中帶著詢問的笑意。
徐曉失笑道:"怎么想起念這個?生存還是毀滅......這問題對我們人類來說是大問題,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但對你們來說,"他指了指龐麗,語氣輕松,"鋼鐵之軀,只要能源不斷,程序不崩,豈不是相當于永生?沒有死亡,也就談不上生存的抉擇了,對吧?"
他本是隨口一說,卻忽然生出個古怪的念頭,帶著幾分玩笑和探究的心思,向前傾了傾身體,盯著龐麗那雙璀璨的眼睛問:"哎,龐麗,我說......你們機器人有沒有那種......嗯......'假死'狀態?就是看起來像徹底關機、損壞了,但其實核心數據都藏著,關鍵時刻還能'復活'的那種?"
房間里有一瞬間的寂靜,只有窗外的雨聲沙沙作響。
龐麗臉上的笑容似乎有那么萬分之一秒的凝固,隨即化開一個更深、更難以捉摸的笑意。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那樣微笑著,微微偏著頭,目光柔和地落在徐曉臉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又仿佛包容了他所有幼稚的猜想。
她紅唇輕啟,最終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將手中的書輕輕合上,放在膝頭,然后,用一種極輕柔的、仿佛怕驚擾了雨聲的嗓音,輕輕地哼唱起來。
她唱的不是系統里預設的電子音軌,而是一首旋律悠揚的老歌,聲音如山間清泉,叮咚悅耳,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人性的溫情。唱完一首,又換了一首更輕快的,她的手指還在膝蓋上輕輕打著拍子,眼波流轉,笑意盈盈,仿佛剛才那個關于生死和假死的話題從未被提起過。
徐曉看著她生動的模樣,聽著她美妙的歌聲,心頭那一點點的疑惑很快便被這溫馨愉悅的氛圍沖散了。他啞然失笑,覺得自己真是想多了,重新放松身體,沉浸在這難得的閑暇和龐麗帶來的歌聲里。
只是他未曾注意到,在他徹底放松之后,龐麗歌聲的間隙,那抹停留在她唇角的笑意。它曾短暫地變得有些深遠,仿佛藏著一個只有她自己知曉的秘密。
幾天后,那封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的郵件,悄然抵達了他的備用郵箱。
標題依舊是冷冰冰的"—XXN003型維護部件清單",但列表中的項目卻精準得讓他心驚——左腋下傳感單元、頸后神經接口耦合器、核心情感模擬處理器......每一個名稱都對應著龐麗身上那些他隱約察覺卻不敢深想的"特別之處"。
徐曉盯著屏幕,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二萬塊?現在想來簡直像個笑話。這封郵件本身,以及它所揭示的龐麗遠超普通伴侶機器人的復雜精密,都指向一個事實:他撿到的,根本不是一個簡單的淘汰品,而是一個價值遠超想象的、甚至可能如傳聞中那樣,因為"不可控"而被鋼鐵集團決議銷毀的尖端原型機。老油條倉皇出手,他家里缺錢急著變現,這才讓他撞了天大的運氣。
"不可控......"徐曉喃喃自語,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是了,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她會思考生存與毀滅,她能自我學習甚至可能自我演化,她優秀得不像一個工具,而更像一個......伙伴,甚至更復雜的存在。這封郵件,或許就是她某種"不可控"能力的體現?一種自我維護的本能?
想到這里,一種混合著恐懼和極度興奮的戰栗感竄過他的脊椎??謶衷从谖粗d奮則源于一種瘋狂的占有和僥幸666666元?不,就算再翻十倍,也抵不上她的價值!這風險,他擔了!這郵件,他接了!
他為這束闖入他灰暗生活的、不可控的、卻無比溫暖的"暖陽",感到一陣近乎眩暈的狂喜。至于郵件里提到的那些嚴禁外流的專利零件該如何獲取......徐曉的眼神沉了下來,心中已然有了一個模糊卻堅定的、鋌而走險的計劃。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過是,浮在表面歡快啄食著誘餌的小魚,自以為窺見了深淵下的寶藏,卻渾然不覺那投下餌料的,正是深淵本身。他所有的狂喜、算計和鋌而走險的決心,或許都早已被無聲地編碼進某個更大的程序里,成為了一個早已被預設好的、微不足道的變量。
在這座龐大城市喧囂而平凡的角落,在這間簡陋卻因她而截然不同的出租屋里,龐麗如同一束不期然降臨的溫暖而明亮的光,堅定地照進了徐曉原本灰暗單調、充斥著機油味和孤獨的世界。
日復一日,徐曉對龐麗的依賴如同墻角的藤蔓,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滋長,日益加深,盤根錯節。自然、心跳般不可或缺的存在。他習慣了清晨的焦香,習慣了夜晚的等候,習慣了向她傾訴所有微不足道的喜怒哀樂
他沉醉于龐麗所帶來的無微不至的“人造暖陽”之中,刻意忽略了她頸后那個略顯刺眼的老舊接口,也將廢棄工廠里老油條倉皇的身影和那撕毀的標簽在腦中刻意塵封。
他不過是個修理工,并非科學家。
他只想拼盡全力抓住眼前這束光。
無論其源頭為何。
然而,這份沉溺并未讓他喪失最后的警惕。
他始終繃著一根神經,暗自籌備并隨時準備為龐麗更換零件。
她是他絕不容有失的精密造物,是他想要守護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