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舟拖著殘破的軀體,如同受創的巨鯨,艱難地返回了九霄仙宗。
帶回來的消息,卻比舟體本身的損傷更加沉重,如同萬丈巨石,壓在了所有知情者的心頭。
那灰色的、抹消一切的波紋;那讓無盡魔物都恐慌奔逃的未知恐怖;以及洛九天關于“界壁本身正在痛苦哀鳴”的駭人推斷…
這一切,徹底顛覆了他們對這場災劫的認知。
原來,他們面對的,從來不僅僅是魔物的入侵。
而是一場…來自世界之外的、針對界壁本身的“消化”或者說“格式化”!
魔物,或許只是被驅趕過來的、可憐的“先鋒”或者說…“雜質”?
宗主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云鈞道人、厲洪、璇璣、各峰長老,以及通過傳訊法陣連接的巡天盟其他宗門首領,全都面色慘白,久久無言。
絕望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彌漫在每個人心間。
如果對手是魔物,哪怕再強大,總還有一戰之力,總有陣法、丹藥、修士可以去對抗。
但如果對手是某種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旨在“重塑”或“清除”整個世界的規則力量呢?
這怎么打?拿什么去打?
“難道…真是天要亡我此界?”一位年邁的長老喃喃道,聲音中充滿了無力感。
“未必?!?/p>
一個平靜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眾人抬頭,看向說話之人——洛九天。
他依舊那副沒什么正形的樣子,靠在柱子上,手里不知何時又摸出一塊肉干在啃,仿佛剛才投下重磅炸彈的人不是他。
“九天長老,此言何意?”云鈞道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問道。
洛九天嚼著肉干,慢悠悠地道:“那灰撲撲的東西,雖然厲害,但也不是沒弱點。它速度不算快,覆蓋范圍似乎也有極限,而且…它好像有點…挑食?”
“挑食?”眾人不解。
“嗯。”洛九天點點頭,“它只‘吃’那些能量不穩定、或者帶有‘異種’氣息的東西。比如魔物,比如狂暴的靈氣,比如…破損的界壁本身。但對結構穩定、能量純凈的東西,好像興趣不大?!?/p>
他指了指腳下:“咱們這方天地,雖然被魔氣污染了些,但根基還在,靈脈還在運轉。它想一口吞掉,也沒那么容易,得慢慢‘消化’?!?/p>
眾人聞言,精神微微一振!
“所以,我們還有時間?”厲洪急忙問。
“時間不多,但確實還有。”洛九天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漬,“而且,我看那寂滅之眼,雖然是個大傷口,但好像…也沒完全死透?”
他看向璇璣長老:“長老,您精通陣法推演,應該能感覺到吧?界壁雖弱,但仍在掙扎,在試圖自我修復。只是力量不足,而且被那灰東西和魔氣不斷侵蝕?!?/p>
璇璣長老渾濁的眼中爆發出精光,激動地點頭:“沒錯!老夫亦有此感!界壁靈性未絕!只是…只是太虛弱了!”
“這就對了?!甭寰盘煲慌氖郑八?,關鍵不在于我們能殺多少魔物——那玩意殺不完,后面還指不定有啥。關鍵在于,我們能不能幫界壁‘療傷’,把它那個破洞補上!”
“補…補界壁?!”眾人都被這瘋狂的想法驚呆了!這簡直是螻蟻妄言補天!
“不然呢?”洛九天反問,“等著它徹底爛掉,然后大家一起玩完?”
“可是…如何補?界壁乃天地規則所化,非人力所能及啊!”一位長老絕望道。
“事在人為嘛?!甭寰盘炻柭柤纾俺燥堖€能噎死呢,就不吃了?”
他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掃過眾人,那懶散的氣質漸漸收斂,一種難以言喻的、深藏的威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魔物要殺,不然家園不保。但重心,得放在修復界壁上。”“第一,集中所有陣法師、蘊靈師,研究如何穩定地脈,凈化靈氣,給界壁提供‘養分’?!薄暗诙?,組織精銳小隊,主動出擊,清剿寂滅之眼周圍魔物,減輕界壁壓力,并嘗試…看看能不能給界壁‘打打補丁’。”“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看向云鈞道人,“得有人去‘外面’看看。”
“外面?”云鈞道人瞳孔一縮。
“嗯,去界壁另一邊?!甭寰盘煺Z氣平淡,卻石破天驚,“搞清楚那灰東西到底是什么,從哪來的,為什么針對我們。知己知彼,才能找到真正的解決辦法。老是挨打不還手,可不是我的風格?!?/p>
去界壁另一邊?!
所有人都被這個大膽到近乎自殺的想法震住了!
那可是連魔物都恐懼逃竄的地方!充滿了未知的、能抹消存在的恐怖!
“誰…誰去?”云鈞道人聲音干澀。
洛九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當然是我去。這里好像就我…比較抗‘消化’?!?/p>
他說的輕松,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其中蘊含著何等巨大的風險!幾乎是十死無生!
“不行!”葉輕雪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太危險了!那是未知之地!統領你不能去!”
厲洪也吼道:“老子替你去!不就是拼命嗎!老子不怕死!”
“你去?”洛九天瞥了他一眼,“你抗揍嗎?能扛住那灰東西擦一下嗎?別到時候還沒看清楚咋回事就沒了,白給。”
厲洪被噎得說不出話。
洛九天笑了笑,語氣緩和下來:“放心,我惜命得很。沒把握的事情我不干。我就是去看看,打聽打聽情況,順便…找找有沒有能用的食材…呃,是情報?!?/p>
他看向云鈞道人:“老云,家里就交給你了。按我說的做,穩住基本盤,能補一點是一點。等我回來。”
云鈞道人看著洛九天,這個一次次創造奇跡、看似懶散卻總能力挽狂瀾的年輕人,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也是最危險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宗門…不,此界,就托付給九天長老了!需要什么,盡管開口!”
“早就準備好了。”洛九天從儲物戒里掏出一張長長的清單,上面羅列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材料、法器、以及…海量的食材和調料。
眾人:“……”您真是去探險不是去野炊啊?!
計劃既定,整個宗門乃至北域巡天盟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起來。
資源向陣法師和蘊靈師傾斜,無數穩定地脈、凈化靈氣的陣法被布置下去。一支支精銳小隊被派往北域荒原,清剿魔物,建立前哨,嘗試接觸并安撫那痛苦的界壁之靈。
而洛九天,則在進行最后的準備。
他將那本《食紀》反復研讀,結合自己的理解,開始瘋狂煉制各種可能用上的“特效靈食”——有能瞬間恢復仙元的“十全大補丹(超級加倍版)”,有能抵御各種能量侵蝕的“金剛不壞酥”,甚至還有能模擬各種氣息、偽裝成魔物或者…其他什么東西的“百變怪味豆”。
葉輕雪默默地陪在他身邊,幫他處理材料,記錄數據,雖然依舊清冷,但眼神中的擔憂卻難以掩飾。
出發的前夜,洛九天終于停下了所有工作。
他獨自一人來到炊事房后院,看著那幾頭因為靈氣環境改善而越發膘肥體壯、哼唧歡實的科學靈豬,嘆了口氣。
“豬啊豬,以后可能就得靠你們自己找食吃了?!?/p>
他又走到那口黑砂鍋前,摸了摸冰涼的鍋壁。
最后,他抬頭望向那依舊晦暗、卻仿佛多了一絲微弱生機的天空,喃喃自語:
“好不容易找了個能安心吃飯的地方…”“可不能就這么沒了。”
第二天,一切準備就緒。
九霄仙宗山門之外,眾人送行。
云鈞道人將宗門最高權限的令牌和一枚保命玉符塞給洛九天。厲洪紅著眼睛,捶了他一拳:“給老子活著回來!不然老子把你食堂吃窮!”璇璣長老遞給他一個羅盤:“此物或可感應界壁靈性波動,指引方向。”王頭勺和雜役弟子們抬來一大堆新做的肉干靈食:“長老!路上吃!”
葉輕雪走到他面前,沒有說話,只是將一枚劍穗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劍穗冰涼,卻帶著一絲她的氣息。
洛九天笑了笑,收起所有東西,對眾人揮揮手:“行了行了,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我就是出趟遠門,搞點土特產?!?/p>
他轉身,走向那艘經過再次改造、更加堅固、卻也更像移動廚房的流光舟。
在踏入艙門的前一刻,他忽然回頭,對云鈞道人說了一句:
“老云,要是…我真回不來了。”
“食堂的紅燒肉配方,在頭勺左邊第三個柜子下面壓著。”“別忘了多放糖。”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踏入舟內。
艙門關閉。
流光舟爆發出璀璨的光芒,撕裂長空,義無反顧地朝著北域荒原、那毀滅與未知的源頭,疾馳而去。
眾人望著那消失在天際的光點,久久無言。
咸魚的遠征,始于鍋鏟,終于星空。
此去,或許再無歸期。
但希望的火種,已然隨著那道流光,刺破了沉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