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載苦修,聚于今朝。
昊天界,九霄云臺之巔。
清沅仙子云芷,一襲素白道袍無風自動,周身仙光繚繞,氣息已臻至不可思議的玄妙之境。她雙眸緊閉,面容平靜無波,仿佛并非置身于兇險萬分的飛升天劫之下,而是在進行一場尋常的打坐冥想。
蒼穹之上,第九重劫云已然凝聚。那并非尋常的烏云,而是由億萬道毀滅雷霆、焚世天火、蝕魂罡風以及無數大道符文交織成的混沌漩渦。其威壓之盛,令方圓萬里的云海凝固,山巒靜默,仿佛整個昊天界都在屏息,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最后一道了。”云芷心中默念,超維神識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計算著劫云的能量波動、規則軌跡、以及最優的應對方案。
萬載修行,她走的便是這“絕對理性”之道。剝離情感冗余,唯效是從,以天地為爐,造化為工,以自身為器,不斷淬煉、優化、升級。在她眼中,萬物皆可解析,萬法皆可量化,包括這令無數仙道巨擘隕落的天劫,亦不過是一道極其復雜、能量級數極高的“自然現象”罷了。
“轟——!”
最終的天劫,化作一道橫亙天地的灰蒙光柱,無聲無息,卻蘊含著湮滅萬物的終極力量,轟然落下!
云芷瞬間動了。素手輕抬,早已布置周身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防御陣盤同時亮起,符文流轉,構成一片璀璨奪目的光幕。同時,她本命修煉的“萬象歸源訣”全力運轉,試圖解析、同化、引導這股毀滅性能量。
計算無誤,靈力輸出精準,時機分毫不差。
理論上,成功率應在七成以上。
然而,就在那灰蒙光柱與防御光幕接觸的剎那,異變陡生!
光柱之中,并無想象中的狂暴能量沖擊,反而流淌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而浩瀚的“意”。這股“意”無視了所有物理層面的防御,無視了她萬載修行的強橫仙元,直接穿透一切,照徹她的道心深處。
云芷那萬古冰封般的心湖,首次劇烈震蕩起來。
一幕幕景象,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飛速閃回:
是她初入道時,為求效率最大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需絕情絕性的《太上忘情道》,對師尊的擔憂勸誡置若罔聞。
是她為煉制本命法寶,冷靜計算后,取走了養育萬年的靈脈核心,任由一方仙境靈韻盡失,草木凋零,而無半分波動。
是她面對苦苦哀求的故人之后,因覺其資質平庸、投資回報率過低,便漠然轉身,任其自生自滅,心中唯有對“低效糾纏”的厭棄。
是她萬年來,始終以旁觀者、解析者的視角俯瞰紅塵,見王朝更迭、見愛恨情仇、見生靈涂炭,皆如觀紙上數據,心中不起半分漣漪……
萬載修行,道行高深,算力通天。
卻也……冰冷徹骨,空洞無一物。
那灰蒙的“意”并未摧毀她,只是如同最精密無誤的鏡子,將她道心最深處的“瑕”映照得清清楚楚,無所遁形。
緊接著,一道宏大、漠然、不容置疑的“反饋”,直接烙印在她的靈魂本源之上:
【道心之瑕:不通人情,不染紅塵。天道不全,仙路已斷。】
“不通人情……不染紅塵……”
云芷喃喃重復著這八個字,絕美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了名為“愕然”的神色。
失敗?
不是因為法力不足?
不是因為準備不充分?
不是因為計算有誤?
竟是因為……這個?
她億萬次計算推演過的天劫模型中,從未納入過這個變量。
“情感”……“紅塵”……這些她早已判定為低效、冗余、干擾項的東西,竟是導致飛升失敗的關鍵?
荒謬!
不合邏輯!
理性的思維首次遇到了無法解析的悖論。
“噗——”
仙元逆沖,道基震蕩。云芷猛地噴出一口璀璨如星辰的仙血,周身浩瀚如海的氣息如同退潮般飛速跌落。那并非簡單的重傷,而是道途被從根本上否定后的反噬,是仙基崩壞的征兆。
九天之上的劫云緩緩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只留下破碎的云臺,以及云臺上那道白衣染血、氣息萎靡、道心首次被刻入無盡迷茫的身影。
萬載修行,一朝仙隕。
非力不及,實道有瑕。
冰冷的宇宙虛空深處,只剩她一人,感受著從未有過的虛弱與……那來自天道反饋的、冰冷刺骨的判詞。
她的超維神識仍在本能地計算著傷勢穩定方案、能量流失速率、生存概率……
但另一個更加陌生的“進程”,似乎在意識底層悄然啟動,試圖去理解那八個字的含義。
本體力量:渡劫期(瀕危)。
前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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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仙血并未墜入凡塵,而是在離開她唇角的瞬間,便被周遭狂暴未散的劫力與空間裂縫撕扯、湮滅,化為最本源的粒子,消散于無形。
云芷懸浮于破碎的云臺殘骸之上,素白道袍多處焦灼破損,露出其下瑩白卻已出現細微裂痕的肌膚——那是道基受損、仙體開始崩解的先兆。她周身的仙光變得極其黯淡,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
然而,她的眼神在最初的愕然與震蕩之后,迅速重新被一種極致的冷靜所覆蓋。仿佛剛才那撼動道心的反饋,只是一組異常突兀、亟待分析的錯誤數據。
“道心之瑕:‘不通人情,不染紅塵’。”她低聲復述,聲音因仙元受損而略顯沙啞,卻依舊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判定依據:缺乏對非邏輯、非量化變量的感知與交互經驗。表現形式:對基于情感、倫理、社會聯結的事件響應模式缺失或嚴重偏離基準值。”
超維神識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起來,暫時壓制住體內肆虐的劫力與道傷,開始構建全新的分析模型。
“假設:飛升并非單純的能量積累與規則領悟,需同時滿足某種‘心智’或‘靈性’層面的隱性標準。此標準與智慧生靈的集體意識、情感共鳴或文明歷程高度相關。”
“推論:過往修行路徑存在重大缺陷。過度優化計算與效率,剔除被視為‘噪聲’的情感,導致關鍵維度數據缺失,無法通過最終驗證。”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指尖微微的顫抖——這是仙體失控的跡象,也是萬年來從未有過的“虛弱”體驗。數據流在神識中瘋狂刷新,評估著當前狀態:
【仙元儲量:17.4%(持續下跌)】
【道基完整度:41.8%(結構性損傷)】
【神魂強度:63.1%(天道反饋沖擊后震蕩)】
【生存預期(當前環境):10.3%】
“優先級變更:飛升目標暫緩。首要任務:生存。次要任務:收集數據,修補道心之瑕。”
理性的思維迅速接受了失敗的事實,并將這次挫敗轉化為新的“待解決問題清單”。天道反饋的判詞,對她而言,不是情感的拷問,而是一份指向不明但至關重要的“錯誤報告”。
目光掃過四周。昊天界因她渡劫引發的能量狂潮正在緩緩平息,但破碎的空間裂縫依舊如同黑色的傷疤,遍布虛空,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她能感知到,遠處已有數道強大的神識小心翼翼地向這邊探來,有好奇,有關切,或許……也有惡意。
渡劫期大能仙隕道消,其遺落的法寶、甚至崩散的仙元道果,對任何修士而言都是無上機緣。她現在狀態極差,絕非與人接觸的時機。
必須立刻離開。
強忍著道基崩壞帶來的劇痛,云芷運轉起殘存的仙元,雙手掐訣,試圖施展空間遁法離開這是非之地。
然而,法訣剛成,周遭空間一陣劇烈扭曲,非但未能成功遁走,反而引動了更多細小的空間裂縫,向她噬咬而來!
“咳……”她又咳出一口淡金色的血液,眼神一凜。
“空間規則因天劫殘余能量及自身道基損傷變得極不穩定,常規遁法失效概率高達89.7%。”
危機驟臨,她面色卻愈發冰寒。超維神識瞬間收縮,不再試圖穩定全身傷勢,而是集中所有算力,計算在當前混亂規則下短距離隨機傳送的可行性與路徑。
無數條概率線在神識中交織、演算、崩潰。
找到了!
就在數道強橫神識即將鎖定此地的剎那,云芷周身亮起極其微弱、頻率卻奇詭無比的光芒,身體變得模糊起來。
下一刻,她與原地的空間一同扭曲,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攥緊,猛地拋擲出去!
感覺像是被投入了狂暴的時空亂流,無數光怪陸離的色彩碎片撞擊著她的感知,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似乎要將她這具瀕臨破碎的仙體徹底撕成齏粉。
云芷緊閉雙眼,將所有仙元用于護持核心道源,任由混亂的時空之力裹挾著自己,向著未知的深處墜落。
萬載修行,清沅仙子云芷于飛升天劫中道隕。
非因力竭,實因道瑕。
前路已斷,后路已絕。
唯余絕對的理性,支撐著瀕危的仙體,在無盡的混亂與黑暗中,冷靜地計算著每一絲生存的可能。
她的故事,并未結束。
或者說,一場以“修補道心”為目標的、更為艱難的修行,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