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帶來的微弱失重與扭曲感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無比的墜落感,以及瞬間涌入所有感官的、粗糙而真實的喧囂。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幾不可聞的骨骼哀鳴。云芷重重摔落在堅硬而冰冷的地面上,揚起一小片塵土。預想中仙元自動護體的緩沖并未出現,劇烈的震蕩和痛感結結實實地傳遍了她……這具陌生的身體。
她甚至來不及觀察環境,超維神識第一時間向內掃描,評估自身狀態。
反饋回來的數據讓她瞬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卡頓”。
【身體強度:極低(凡人女性,約15-16歲標準)】
【肌肉含量:嚴重不足(長期營養不良)】
【骨骼密度:低于平均水平(輕微骨質疏松)】
【能量儲備:極度匱乏(胃部空虛,血糖濃度瀕危)】
【生命體征:微弱(心率過緩,血壓偏低,體溫流失)】
【異常狀態:重度虛弱、饑餓、脫水、疑似近期高熱后遺癥……】
這不是她的仙體!
這具身體脆弱得如同琉璃,內部空空蕩蕩,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著酸軟無力,喉嚨干渴得發痛,胃袋緊縮成一團,傳遞出燒灼般的饑餓感。冰冷的寒意正透過單薄破舊的粗麻衣物貪婪地汲取著這具身體本就不多的熱量。
更讓她心神凜然的是——她感受不到氣海丹田,感受不到奔騰的仙元,感受不到與天地法則的共鳴!曾經浩瀚如海的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那萬載修行只是一場幻夢。
世界壓制!
這個詞瞬間浮現在她的神識中。來自高能量層級世界的個體降臨低能量層級世界,必然會受到世界本身規則體系的排斥和壓制。這種壓制并非有意識的敵意,而是類似于水往低處流般的自然法則,旨在維持本世界的穩定,防止過高力量破壞平衡。
她的本體力量——那足以翻江倒海、摘星拿月的渡劫期修為,已被這個世界的基礎規則徹底鎖定、封印。除非她能找到繞過或對抗整個世界規則的方法,否則在此界,她所能依靠的,僅有這具凡人之軀,以及……或許還能動用少許的超維神識?
她立刻嘗試凝聚神識。
一陣劇烈的、仿佛靈魂被撕裂的痛楚猛地襲來!遠比在太古遺跡中動用時更加痛苦百倍!
【超維神識活性:大幅降低(受世界規則及身體狀態雙重壓制)】
【可調動范圍:極限半徑約十米(需承受巨大痛苦及未知反噬風險)】
【計算力:約為全盛時期的0.001%(受限于大腦硬件及靈魂負擔)】
云芷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眼前陣陣發黑。她立刻停止了神識的運轉,劇烈的痛苦才緩緩褪去,留下陣陣余悸。
此刻的她,不再是清沅仙子,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重病纏身、饑寒交迫的凡間孤女。
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第一次試圖纏繞上她那萬古冰封的道心。
但她迅速將這絲無用的情緒掐滅。
絕望無效。恐慌無效。抱怨無效。
唯有計算,唯有適應,唯有生存。
她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各種不適信號,開始接收外界信息。
她正躺在一片荒蕪的田野里。土地干裂,雜草枯黃,顯然經歷了嚴重的干旱或戰亂蹂躪。遠處是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讓人喘不過氣。
而更令人窒息的,是周圍的環境。
她正處于一條漫長而混亂的人流之中。男女老少,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背著破舊的包袱,推著獨輪車,或者干脆一無所有,只是麻木地、步履蹣跚地向前挪動。哭聲、咳嗽聲、沉重的喘息聲、孩童微弱的啼哭聲、以及一種幾乎實質化的絕望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心悸的流民遷徙圖。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汗臭、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味。
沒有人過多地關注她。一個摔倒的孤女,在這條充斥著苦難的路上,太過尋常。甚至有人從她身邊踉蹌走過時,投來的目光也是空洞麻木的,或許還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慶幸——至少倒下的不是自己。
云芷艱難地用手支撐起身體,坐了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盡了她剛積蓄起的一點力氣,讓她劇烈地喘息起來。
她低頭看向自己這具身體。瘦小,干癟,穿著打滿補丁的灰色粗布衣褲,沾滿了泥污。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身邊有一個破了一角的瓦罐,里面空空如也。
通過這具身體殘存的些微記憶碎片和現場痕跡,云芷迅速完成了初步情報整合:
身份:逃難流民中的孤女。
狀態:剛剛病逝(疑似風寒高熱導致衰竭)。
直接死因:饑餓、疾病、以及被同行者(可能是一起逃難的遠親或同村人)拋棄于此。
當前目標:活下去。
活下去。
這個最原始、最基礎的生物本能,此刻成為了她最高優先級的指令。
她首先嘗試感知小玖。
那枚黑色的梭子就在她懷中,緊貼著胸口,冰涼而死寂。通過那微弱的邏輯鏈接,她只能感知到一條信息:
【狀態:深度休眠(能量:0%)】
【修復需求:文明之火(功德)】
除此之外,再無回應。它無法提供任何幫助,甚至本身成了一個需要她來修復的負擔。
真正的孤身一人。
云芷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濁的空氣,強迫自己絕對冷靜下來。超維神識無法輕易動用,她便依靠這具身體本身的感官和大腦進行觀察與計算。
視線掃過人流:估算總數超過五百,還在不斷增加。青壯年比例不足三成,其余多為老弱婦孺。警惕性低,組織度幾乎為零。
聽覺捕捉信息:口音雜亂,詞匯中頻繁出現“北邊打仗”、“蠻子來了”、“沒吃的”、“去南邊找活路”等碎片。
嗅覺:除了塵土汗臭,那絲腐臭味來自遠處田埂下隱約可見的、未被妥善掩埋的尸體。
風險評估:高。
外部威脅:潰兵、匪徒、饑餓的流民本身、疾病、嚴寒。
內部威脅:這具身體的極度虛弱。
資源評估:近乎為零。
食物:無。
水:無。
武器:無。
工具:一個破瓦罐。
衣物:無法御寒。
生存概率(當前狀態,不做任何干預):低于5%。
必須立刻獲取基礎生存資源:水和食物。
水相對容易。她看到有些人正趴在田邊干涸的水溝里,費力地舔舐著泥土中一點點濕氣。更遠處,似乎有一條尚未完全干涸的小河溝,許多人正圍在那里。
但食物是最大的難題。放眼望去,荒蕪一片,樹皮都已被剝食干凈。流民隊伍中幾乎看不到任何人擁有像樣的食物,偶爾有人拿出一點干癟的麩皮餅子,也會立刻引來無數貪婪窺視的目光,然后被其主人小心翼翼地、飛快地藏回去。
她這具身體的狀態,不足以支持她去爭奪,甚至不足以支持她走到那條小河溝。
需要……計劃。
她靠在冰冷的土埂上,盡量減少一切不必要的動作,保存體力。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冷靜地審視著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人,分析他們的狀態、他們的包袱、他們的微表情。
一個牽著孩子的婦人,包袱看起來略沉,眼神警惕但更多的是恐懼。
一個獨行的老漢,拄著木棍,腳步虛浮,眼神渾濁,似乎快要撐不住了。
幾個聚在一起的半大少年,眼神兇狠,四處逡巡,像是在尋找獵物。
都不是合適的目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身體的虛弱感和寒冷感越來越強。她知道,如果再得不到能量補充,這具身體很可能撐不過幾個時辰。
就在意識都開始有些模糊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機會”。
一個看起來稍微強壯些的中年男人,背著個不小的包袱,正蹲在不遠處,似乎在整理草鞋。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然后飛快地從包袱最里層摸出小半塊黑乎乎的東西,迅速咬了一小口,又飛快地塞了回去。
是食物!雖然看起來粗劣無比,但確實是能提供能量的東西!
而且,他只有一個人,并且因為剛才偷吃食物的舉動,短暫地降低了一絲警惕。
云芷的心臟,因為這具身體的自然反應而微微加速跳動。
計算風險:對方是成年男性,體力遠勝于她。正面沖突成功率0%。
計算機會:他剛剛放松警惕,且周圍人流嘈雜,注意力分散。
計算方案:制造混亂,利用環境,竊取而非搶奪。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最后力氣,抓起手邊一塊半個拳頭大的土塊,目光鎖定了男人側后方幾米外另一個正在咳嗽的老婦。
計算拋物線,計算力度,計算時機。
咻!
土塊劃過一道短暫的弧線,精準地打在了老婦旁邊一個年輕男人的后腦勺上。力量不大,但足以嚇人一跳。
“哎喲!誰?!誰打我?!”那年輕男人猛地跳起來,怒氣沖沖地回頭張望。
他身后的人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推搡躲閃。
“擠什么擠!”
“別推!”
一小片區域頓時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和叫罵聲。
那正在偷吃的中年男人也被驚動,下意識地站起身,扭頭看向騷亂的方向,一只手還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前的包袱。
就是現在!
云芷如同耗盡最后力氣的幼獸,猛地從地上躥出,不是沖向男人,而是沖向了他剛才蹲坐的位置旁邊——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土坑,是剛才他起身時包袱不小心蹭到地面,短暫停留過的地方。
她的動作快、準、悄無聲息。在男人被騷亂吸引全部注意力的那一兩秒內,她的手已經探入土坑,指尖觸碰到了一小塊堅硬粗糙的東西。
是剛才他匆忙塞回包袱時,從那塊食物上掉落的一點點碎渣!
恐怕只有指甲蓋大小,混雜著泥土。
云芷一把抓起那點碎渣,看也不看,立刻借著前沖的慣性,滾入旁邊一處更深的枯草溝壑中,蜷縮起身體,屏住呼吸。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中年男人回過頭,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并未發現異常,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包袱,似乎覺得位置有點不對,但摸了摸感覺東西還在,便罵罵咧咧地嘟囔了一句,重新背好包袱,快步融入了前行的人流,似乎不想再惹麻煩。
而那個被打了后腦勺的年輕男人,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兇手”,也只能自認倒霉,悻悻地繼續趕路。
小小的騷亂很快平息,人流繼續麻木地向前涌動,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枯草溝里,云芷緩緩攤開手掌。
掌心是那小半塊沾滿了泥土的黑褐色食物碎渣,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霉味和酸澀的氣味。
她沒有任何猶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去表面最明顯的泥土顆粒,然后分出一半,放入口中。
堅硬、粗糙、剌嗓子,味道苦澀怪異至極。
但她面無表情,用唾液慢慢濕潤它,然后用盡力氣一點點咀嚼,吞咽。
一股微弱至極的熱量,順著食道滑入胃中。
這甚至不足以稱之為一頓飯,但這卻是這具身體活下去的第一份燃料,是她在這冰冷絕望的亂世中,憑借絕對冷靜與計算,為自己奪取的第一線生機。
吞下那點碎渣后,她將剩下的另一半小心地用破布片包好,藏入懷中。
然后,她再次抬起頭,望向那無邊無際的逃難人流,冰冷的眼眸深處,數據流再次開始無聲地涌動,計算著下一步獲取水源的方案,計算著如何走到那條小河溝,計算著……在這個名為【烽火】的世界,活下去的所有可能。
世界壓制之下,仙隕凡身。
亂世孤途,唯理性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