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苗民目光不善地摸向自己的籃子。
駱悠知道那里面應(yīng)該都是蠱蟲。
趙起塵的蠱蟲能對抗一只,卻未必能應(yīng)付這么多只蠱。
駱悠心底思忖著怎么辦?
這些苗民并不會武藝,她如果帶著趙起塵逃,這些苗民一時半會兒追不上,但是趙起塵身體里還有苗婆的蠱,駱悠不知道帶著趙起塵逃了后,會怎么樣?
不如還是挾持這個耄耋老者。
駱悠當(dāng)機(jī)立斷,將快要咽氣的老虔婆扔下高臺,就準(zhǔn)備去抓耄耋老者。
一場秋雨驟然砸落,苗民們看見被扔下高臺的苗婆,發(fā)出長短不一的驚呼。
駱悠的腳踝被人攥住。
那只手冰涼刺骨,駱悠卻一下子頓住了腳步。
趙起塵不知何時醒了,秋雨澆落得那張臉愈發(fā)脆弱美麗,一雙剔透的黑眸濕漉漉的,睫毛被雨水打成幾綹,聲音氣短而無力,“悠悠阿妹,我沒事。”
這像沒事的樣子嗎?!
駱悠的心在冰冷的秋雨中灼燒。
她冷冷睨著趙起塵,不說話。
趙起塵卻像是知道她在生氣,蒼白的唇浮起一個寬慰的笑:“我不舍得死的,我還沒有、沒有和悠悠阿妹成親,舍不得死……”
駱悠動了一下腿,試圖把少年甩開。
趙起塵卻抓得更緊,嘴里喃喃:“好冷,讓我抓著好不好,悠悠阿妹,我好冷……”
駱悠看著不堪一折的少年,心中怒火中燒,但卻沒再將纏在腳踝上的手甩開。
她冷冷道:“把你體內(nèi)那只蠱弄出來,我?guī)阕摺!?/p>
趙起塵看著她,輕快的笑。
他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發(fā)頂上那只粉色的蠱蟲比他嘴唇的顏色還要深,看上去十分可憐。
卻沖著駱悠搖了搖頭。
駱悠眸色冷了下去:“那你松開手,我不管你的死活。”
趙起塵也搖搖頭,執(zhí)拗地抓著,嘴里哀求地念著:“再等等,悠悠阿妹,再等等……”
駱悠扭過頭,不想去看趙起塵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
她心里隱約清楚,趙起塵所受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族人接納她。
不該心軟的。
趙起塵是自愿做這些的,她也沒求著他為她做這些。
可她是真的生氣,氣得想把所有欺辱少年的人都?xì)⒌簟?/p>
上一次涌現(xiàn)這種情緒,還是看見白布之下駱修白浮腫蒼白的尸體的時候。
高臺之下的苗民們可能是看見趙起塵醒來,沒有再咄咄逼人。
中年男人面色痛苦的被族人帶了下去。
耄耋老者被惟靈推著,臉色沉重地看著高臺,駱悠和他對視一眼,在老者眼中看見了嫌惡和憎恨。
雨點越落越密集,鼓聲早已停止,楓樹被雨水擊打得七零八落,瑰麗絢爛的紅楓樹林,此時來看,墜落的楓樹和著泥水,像是血水一樣猙獰。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所有人渾身都被雨水濕透了。
一只吸滿了血的蠱蟲才顫悠悠從趙起塵傷口處爬出。
原本透明的白色蠱蟲,此時已經(jīng)變成了鮮艷的紅色。
它像是吸滿了血,爬得很慢,從趙起塵身體里蠕動出來后,一不小心掉了下去,直接摔破了身體,混著雨水流出綿延的血河。
被攙扶著的苗婆看見這一幕,渾濁的眼睛大睜。
四周似乎突然寂靜了下來,只聞風(fēng)聲雨聲。
蠱葬節(jié)到此落幕。
莫翁阿叔帶著兩個苗民,抬著擔(dān)架上來,將趙起塵送回了吊腳樓。
趙起塵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昏了過去,但是抓著駱悠腳踝的手仍然沒松開。
駱悠把他的手掰開后,他像是察覺到什么,動了動手指想抓住。
駱悠冷目以對。
回到吊腳樓,莫翁阿叔忙了許久,到了夜里才離開。
他跟駱悠語言不通,走時比劃了半天,生怕駱悠聽不懂。
駱悠看著他端著的藥碗,還有擺放的藥材,以及比劃的睡醒后喝藥的動作,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
深夜的吊腳樓,駱悠坐在床邊,手上繪著白日在蠱葬節(jié)上見過的蠱蟲模樣,旁邊是仍在昏迷的趙起塵。
趙起塵這一夜并沒有醒。
莫翁阿叔囑咐的藥自然也沒有喝。
翌日,惟靈跟著莫翁阿叔一起來到吊腳樓,莫翁阿叔上樓后,駱悠想了想,去廚房準(zhǔn)備再熬一份湯藥。
她煮藥的時候,惟靈走了進(jìn)來。
駱悠來苗寨后,并沒有跟其他苗民交流過,主要是語言不通,交流起來也很費(fèi)力。
因此,她只是看了眼惟靈,沒有說話。
沒料到惟靈卻先跟她說話了。
她說的不是苗語,是生澀的紫國話。
惟靈說:“你是自愿、留在這里的嗎?”
駱悠本以為和這群苗民們無法交流,未料惟靈竟然會說紫國話,她心里一顫,猛地轉(zhuǎn)身,恰對上惟靈一雙圓而亮的杏眼。
“你會說紫國話?”
惟靈紫國話說得蹩腳,像是學(xué)了一年半載的初學(xué)者:“以前跟奶魯學(xué)的,很久、沒說了。”
駱悠心神百轉(zhuǎn)。
惟靈解釋:“奶魯、是阿棋的娘。”
駱悠看著惟靈,心中涌出一股驚喜,她壓抑著心底的激動,面色鎮(zhèn)靜問:“為什么這么問?”
她指的是惟靈說的第一句話“你是自愿留在這里的嗎?”
難道誰是不自愿的?
惟靈搖搖頭,她沒回答駱悠的問題,而是問:“你喜歡阿棋嗎?”
駱悠沒有說話。
一來,她對惟靈沒回答她先提出的問題感到不滿。
二來,她自己也不清楚喜不喜歡阿棋。
倘若說喜歡,但她更想利用阿棋。
但若說不喜歡,她今日在阿棋瀕死前散發(fā)的怒意和殺氣,又令她說不出口不喜歡。
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她十九年的人生里,也沒人教她分辨什么是喜歡。
惟靈見她不回答,自顧自說:“阿棋很喜歡你,今天的蠱葬節(jié)、苗婆煉制的是餓鬼蠱,這種蠱一旦鉆入人體,只有很小的可能會吸夠血爬出來,大多數(shù)餓鬼蠱、會被血液的溫度催眠,熟睡在人體內(nèi),等吸夠了血,會在人體內(nèi)炸裂,產(chǎn)生的毒素會讓人不斷感覺到饑餓、最后瘋狂吃東西把自己撐死。
能活著、接受完蠱神考驗,自那刻起,阿棋的決定,就代表、蠱神的決定。
阿棋,是為了你,開啟的蠱神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