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野豬肉的時候，駱悠主動開口，問阿棋想要什么報酬。

阿棋難掩雀躍地盯著駱悠，再一次確認：“真的要什么報酬都可以嗎？”

駱悠清清冷冷的視線落在這個漂亮的苗疆少年身上。

沒有一口答應，模糊問：“你想要什么？”

“我想和悠悠阿妹當……朋友”，少年目光炯炯地盯著駱悠，狹長的黑眸里完全盛裝著駱悠一個人的身影，見駱悠不回答，惴惴不安問，“可以嗎？”

駱悠沒有說話，眉心輕輕蹙了起來。

僅僅是當個朋友？

“不可以嗎？”阿棋眼底涌上失望和喪氣，像只被主人遺棄的小狗，偏還要故作堅強地扯出抹笑，“沒關系的，沒事的，是我不討人喜歡。

沒人喜歡我，沒人愿意跟我做朋友。”

綠蕪咀嚼著豬肉，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臊眉耷眼委屈得像是要落淚的少年，驚訝道：“不會吧，你沒有朋友嗎？”

阿棋垂著眼瞼，眼里的光都消失了，悶聲不語。

一個漂亮柔弱的少年，在贈予他們食物、被褥、草藥……還即將給他們指路后，所求的報酬僅僅是想跟他們當個朋友。

綠蕪下意識脫口而出：“阿棋，你別傷心啊，我們都愿意跟你當朋友的。”

說完，綠蕪反應過來自己替小姐做主了，話音戛然而止，看向兩人。

阿棋黏膩的視線專注地落在駱悠一個人身上，仿若蚩尤廟里的其他人都是空氣。

綠蕪就算再傻也能看出來，阿棋真正想結交的，是她家小姐。

想到逸王的死因，綠蕪頓時警惕起來，像是炸毛的小貓，登時看阿棋也覺得對方別有用心了，警惕問，“只是當朋友這么簡單嗎？”

他們肯定是要離開這里的，等他們離開了，以后大概也不會相見。

綠蕪不知道當幾天的朋友，意義在哪里？

何況如果真成了朋友，相處幾日生了感情，那分開時豈不還會傷心和不舍？

蚩尤廟里，一時只有綠蕪小嘴叭叭的聲音。

青霖望著這邊，嘴唇蠕動了會，卻沒發出聲音，只是眉頭緊鎖。

他想駱悠應該不會那么蠢，看不出來這個苗疆少年在裝。

但是看駱悠好半晌沒說話，既不答應，也不拒絕，他又有些拿不準自己的判斷。

駱悠是鎮國公府嫡女，自駱修白死后，化名駱幽前往邊疆。

她的經歷太簡單，血與肉的廝殺遠沒有朝堂詭譎要復雜，她遇見過這種擅長偽裝的人嗎？

能一眼看破別人的偽裝嗎？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報酬，可以”，駱悠淡淡看著阿棋。

少年灰色的眼睛瞬間重燃希望，亮晶晶的像是墜入了星海：“謝謝你，悠悠阿妹，我好喜歡你”。

如果不是怕打草驚蛇，阿棋幾乎要控制不住上去親吻他的小蝴蝶了。

他的小蝴蝶太善良了。

駱悠錯開視線，手里的野豬肉散發出一股糊味兒。

綠蕪這會兒已經把阿棋劃歸到逸王那一堆了，覺得所謂的朋友根本就是幌子，她家小姐簡直擁有話本里的魅魔體質，這個叫阿棋的，不會對她家小姐有非分之想吧？

青霖沒想到駱悠真的答應了，神情僵了僵。

借著昏暗的視線描摹清冷如雪的少女，覺得駱悠還是太年輕，被一個苗疆少年盯上，并應允了承諾，并非好事。

阿棋將自己手里烤得焦黃酥脆，外焦里嫩的野豬肉遞給了駱悠，自己接過了駱悠烤糊的那份，笑得很高興。

“你為什么會沒有朋友？”駱悠狀似不經意問，“惟靈不是你的朋友嗎？”

“她不是！”阿棋回答得很快，“我沒有朋友。”

少年上揚的嘴角壓了下去，說起自己的身世：“我阿爸傻了，我阿嘛是個瘋子，從小，寨子里就沒人愿意跟我玩，他們只會想著怎么殺了我和我阿嘛，可惜，我是寨子里煉蠱最有天分的，他們又都怕我。”

說道煉蠱最有天分時，阿棋萎靡的表情又興奮得生動起來。

烏黑的眼珠亮亮的，像是因為得了某種天賦，急求主人夸獎的小狗。

駱悠不負所望，贊揚道：“那你很厲害。

苗疆人真的會下蠱嗎？”

誰都看不出來駱悠在問出這句話后，猛地跳快的心臟。

六年前，她踏入這片神秘土地的原因，是因為父親之死。

十二年前，鎮國公駱修白將她從一片烽火狼藉的漠北城帶回汴京，對外宣稱她是他的嫡女，讓她享受了鎮國將軍嫡女的殊榮六年。

六年前，駱修白身死。

殘破身軀運回鎮國公府，其凄慘程度，令駱悠冷心冷肺的心腸再次燎原，勢要找出殺了駱修白的兇手。

祖父不查，皇帝不查，她帶著仵作悄悄開棺驗尸。

尸體散發出了濃郁幾里的惡臭，駱修白死前不風光，被紫甲軍將士們眾口指認屠城放火，喪盡天良，收復河山二十余座的豐功偉績被遺忘，死后臭名昭著。

除了尸體惡臭流膿腫脹，尸身上尸斑點點，烙印的新傷舊傷一層疊一層，完全令人想象不出他身前是何等一副英俊倜儻的模樣。

一個生前不求富貴，只求百姓安康的人，只因胸口上親筆寫著“我是罪人”四個字，就被蓋棺定論成了自殺。

駱悠在見到駱修白掀開白布的尸體后，沒辦法不冷笑。

府中家丁，丫鬟，包括她那些并不親近的，一心想將她趕出國公府，卻又礙于駱修白雷霆手段的，見她發笑，紛紛跟見了鬼一樣看著她。

翌日，汴京城便傳出駱悠是個狼心狗肺的養不熟的白眼狼。

肆意夸張造謠，說她看見親爹尸體被運回府內，竟高興得撫掌大笑。

六年，駱悠眼前仿佛還能清晰出現駱修白凄慘孤涼的尸體。

仵作驗尸后，扒開駱修白的頭發給他看。

密密麻麻全是針孔大小的眼洞。

令人毛骨悚然。

仵作推測了許久，都沒判斷出這些孔洞是什么？

為了探尋真相，駱悠離開了汴京，第一站就是來到發現駱修白尸體的襄江。

她在襄江附近居住了幾日，每日都會沿著襄江那條水流行走，有一日，一位乘著黃昏落日砍柴歸家的老伯看見她，提醒她道：“姑娘，可不能再往上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