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在黃昏,留下滿地狼藉。柏油路吸飽了水,像塊發漲的深灰色海綿,把霓虹燈的光揉得支離破碎,濺在李默皸裂的手背上。他靠著斑駁的公交站牌蹲下身,從工裝內袋摸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躺著半塊隔夜饅頭——是昨天便利店打烊時,店員塞給他的臨期品。
饅頭渣卡在喉嚨里的瞬間,李默猛地弓起背。不是噎,是硌,像吞了把摻著沙礫的碎玻璃,每一次咳嗽都扯著左腿的筋往骨頭縫里鉆。他低頭,看見褲管膝蓋處已經洇開深色的濕痕,血混著雨水,在路面暈出朵丑陋的花。
“嘖,真晦氣。”
尖細的女聲像冰錐扎進雨幕。李默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里,一個穿酒紅色真絲連衣裙的女人正對著手機屏幕撥弄卷發。她的指甲涂著斬男色甲油,捏著最新款的手機,鏡頭死死懟著李默蜷縮的身體。十厘米的 Jimmy Choo細高跟踩在水洼里,刻意繞開他腳邊散落的外賣餐盒——里面的麻辣燙潑了大半,紅油在積水上漂成惡心的橘紅色,和她裙擺上的燙金花紋形成刺眼的對比。
“家人們看清楚了嗎?就是這個送外賣的突然沖出來!”女人對著鏡頭眨了眨眼,眼尾的亮片隨著動作閃了閃,聲音卻陡然拔高,像指甲刮過生銹的鐵皮,“我這可是剛提的保時捷卡宴,落地一百多萬!他要是敢訛我,我表哥可是交警隊的,讓他牢底坐穿!”
手機屏幕上的彈幕瘋狂滾動。李默瞇著眼,能看清那些白花花的字:“主播太慘了”“這種窮鬼就該抓起來”“送外賣的素質就是低”。偶爾有一兩條“好像是車開太快了”,剛冒出來就被“主播加油”的彈幕淹沒,連個水花都沒濺起。
他的手指在工裝褲兜里死死攥著那個冰涼的玩意兒。是塊指甲蓋大小的芯片,銀色的外殼磨得有些發亮,上周老周塞給他的。那天老周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肋骨斷了兩根,呼吸都帶著痛,卻非要撐起身子,把芯片塞進他手里,聲音嘶啞:“阿默,這是我兒子在實驗室搞的...能幫底層人討公道...你拿著,說不定哪天能用得上...”
李默當時只當是老周病急亂投醫的胡話。老周送了五年外賣,上個月在路口被電動車撞了,平臺卻以“非工作時間接單”為由拒賠。他妻子哭著撕毀那份簽著“自愿放棄勞動關系”的合同,紙屑飄在病房的地板上,像一片片碎掉的希望。李默記得老周當時的眼神,絕望里摻著點不甘,像快要熄滅的炭火。
直到剛才,保時捷的車頭撞上來的瞬間,芯片突然發燙,像塊燒紅的烙鐵貼在他的大腿內側。機械的提示音第一次在他腦海里響起,冰冷而清晰:【愿力值持續增長,當前可兌換功能:現場音畫同步投射。】
遠處的救護車鳴笛聲越來越近,紅藍交替的燈光在積水的路面上跳動,像極了他此刻狂跳的心臟。李默突然笑了,血沫從嘴角溢出,在蒼白的臉上劃出觸目驚心的紅痕。他用盡全力撐起上半身,左手撐著地面,右手還死死護著兜里的芯片,嘶啞的聲音穿透人群的嘈雜:“敢不敢...等警察來?”
女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捂著肚子花枝亂顫。真絲裙擺晃出波浪,露出她小腿上精致的紋身——一朵小雛菊,和她此刻的嘴臉格格不入。“等警察?正好讓他們把你這個碰瓷慣犯抓走!”她特意把手機鏡頭對準車牌號,對著屏幕拋了個媚眼,眼波流轉間,直播間的禮物特效又刷了起來,“大家記住我‘瑤瑤不迷路’,關注走一波,后續我給你們直播抓碰瓷的全過程!”
【檢測到當事人妨礙司法公正預告,是否啟動即時取證?】
“啟動。”李默在心里默念,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左腿的疼痛幾乎讓他暈厥,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流進眼睛里,澀得發疼。他忘不了老周妻子撕合同的哭聲,忘不了那些簽著名字的“自愿放棄”條款,像沉重的枷鎖,套在每個騎手的脖子上。他們風里來雨里去,掙的是血汗錢,憑什么就要被人踩在腳下?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急促的聲音:“不對啊!剛才明明是你闖紅燈沖上人行道的!”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擠了出來,他穿著格子襯衫,領帶歪歪斜斜的,手里舉著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行車記錄儀的界面。“我剛才在等紅燈,看得清清楚楚!你低頭看手機,沒打方向燈就沖過來了!”
女人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臉色驟變。她猛地轉頭,死死盯著男人,聲音尖利:“你誰啊?少在這里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告你誹謗?”她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滑動,李默太清楚她要做什么——很多主播都靠刪改直播回放銷毀證據,平臺的規則漏洞早被他們摸得門清。上次有個騎手被網紅撞了,就是因為直播回放被刪,最后只能自認倒霉。
【檢測到目標正在進行證據銷毀,是否執行強制數據保全?需消耗 5000愿力值。】
“執行。”李默咬著牙,后背的工裝已經被冷汗浸透。他不知道愿力值是什么,也不知道消耗了會有什么后果,但他不能讓老周的希望白費,不能讓自己像個窩囊廢一樣被人欺負。
刺耳的剎車聲突然在每個人耳邊炸響——不是來自現實,而是從虛空中投射出的立體音效,仿佛有輛汽車正從頭頂碾過。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紛紛抬頭張望。緊接著,一道淡藍色的光幕在人群前方緩緩展開,像塊懸浮的水晶,保時捷失控沖上路緣石的畫面清晰得纖毫畢現:女人低頭盯著手機的特寫,睫毛膏暈在眼下的黑痕,手指在屏幕上劃動的動作;方向盤歪向人行道的瞬間,輪胎摩擦地面的火星;時速表上 80km/h的紅色數字刺眼奪目,比她的口紅還要鮮艷。
直播間瞬間死寂,在線人數定格在 78452,再也沒跳動過。禮物特效停了,彈幕也停了,只有屏幕上方的“正在直播”四個字還在閃爍,像個諷刺的笑話。
“這...這是什么?”女人驚恐地后退一步,高跟鞋在濕滑的地面上打滑,險些摔倒。她下意識地抓住旁邊的路燈桿,手機卻“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瞬間碎裂,像她此刻的表情。直播間里,沉默了幾秒后,質疑的彈幕開始瘋狂刷屏:“臥槽是主播闖紅燈?”“剛才還裝可憐,真能演!”“這視頻哪來的?比電影院還清楚!”“我剛才還送了火箭,虧死了!”
【現場真相回溯完成,愿力值暴漲至 15萬。檢測到目標存在多次交通違法記錄,是否調取?】
李默沒有立刻回應。他的目光轉向那位挺身而出的上班族,對方會意,立刻舉起手機對著光幕錄像,手指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周圍的人群也紛紛掏出手機,閃光燈在夜色中此起彼伏,像一片突然亮起的星空。這是芯片剛傳輸給他的維權技巧:再多的辯解,也比不上實打實的證據;再囂張的權貴,也怕真相曝光在陽光下。
警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短暫的平靜。兩名交警撥開圍觀的人群走進來,年長的那個留著寸頭,臉上有幾道淺淺的疤痕,眼神銳利得像鷹。女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撲上去,松開路燈桿,抓住年長交警的胳膊,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聲音帶著哭腔:“警察同志!你們可來了!這個人碰瓷我還偽造視頻陷害我!他就是個送外賣的,肯定是窮瘋了想訛錢!你看他那窮酸樣,哪里賠得起我的車!”
年長的交警皺著眉,輕輕推開她的手,先蹲下身查看李默的傷勢。他的手指碰到李默的左腿時,李默忍不住痛呼了一聲。交警抬頭,掃了眼被撞歪的路牌——“朝陽路”三個大字已經歪向一邊,金屬桿上凹進去一大塊——又看了看散落的外賣餐盒和潑出來的麻辣燙,沉聲道:“先叫救護車,所有人都不要動現場。”他注意到周圍人都在錄像,補充道,“大家保留好證據,配合我們調查。”
“我有證據!”女人還在掙扎,指著地上的手機,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我有直播記錄可以證明我的清白!剛才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是他沖出來的!”
“是嗎?”李默終于能順暢地說話了。他的聲音因為疼痛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像寒冬里的風。“那要不要看看你的直播記錄?包括你剛才刪掉的部分,還有你三年前就被吊銷的駕駛證?”
女人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比她的粉底還要白。她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她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外賣員,竟然知道她駕駛證被吊銷的事——那是三年前,她酒駕撞了人,托關系才沒坐牢,只吊銷了駕照,之后一直無證駕駛,靠著表哥在交警隊的關系才沒被查。
【檢測到執法人員到場,是否提交關鍵證據鏈?】
【1.保時捷行車記錄儀完整數據
2.當事人駕駛證吊銷證明
3.直播平臺后臺操作記錄
4.目標車輛保險過期證明】
“全部提交。”李默在心里默念。他看著女人慌亂地從包里翻出另一部手機,手指抖得連解鎖密碼都輸不對,屏幕上跳出一串“密碼錯誤”的提示。他看著交警拿出相機拍攝現場照片,閃光燈照亮了路牌上的凹痕,照亮了保時捷車頭的劃痕,也照亮了他褲管上的血跡。他看著救護車終于停在路邊,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跑過來,白色的大褂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左腿的劇痛還在蔓延,像無數根針在扎,但一種奇異的平靜籠罩了他。他想起剛做外賣員的時候,有次送晚了,被顧客罵得狗血淋頭,還被投訴扣了錢。那天他在路邊坐了很久,覺得自己像條沒人要的狗。但現在,他覺得自己站著,比誰都直。
當醫護人員準備扶他上擔架時,李默轉頭對那位幫忙作證的上班族說:“謝謝你,兄弟。”男人擺了擺手,笑著說:“應該的,看不慣這種仗勢欺人的。”然后李默看向癱在地上的女人,她正蹲在地上,抱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裝。李默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你說對了一件事,我確實是個送外賣的。但送外賣的,也有尊嚴。”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水里,在人群中激起一陣騷動。有人鼓掌,有人叫好,有人對著手機大聲說:“說得好!送外賣的怎么了?比這種女人強多了!”
女人的身體僵了一下,沒有抬頭。
醫護人員把李默抬上擔架,蓋上薄毯。他躺在擔架上,看著頭頂的夜空。雨已經停了,星星露出了幾顆,微弱卻明亮。芯片在他的兜里微微發燙,腦海里的提示音再次響起:【維權成功,愿力值累計 20萬。解鎖新功能:群體愿力共鳴。是否了解詳情?】
李默閉上眼,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這個芯片還能帶來什么,但他知道,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外賣員。他有了武器,有了希望,有了站著說話的底氣。
救護車的門關上了,拉響警笛,駛向醫院。車窗外,人群還沒散去,交警正在給女人做筆錄,她的頭埋得很低,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囂張。李默看著窗外掠過的路燈,心里默念:老周,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