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寧寧,手中的發條青蛙掉在地上。
她面色蒼白地抓著胸口,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肩膀跟著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只能發出“嗬嗬”的細碎聲。
很快,一張小臉蛋被憋得又青又紫。
這是寧寧的哮喘病又發作了。
雖然喬星月是醫生,可是每次看到寧寧哮喘發作,胸口依然會顫得厲害。
這個年代醫療條件有限制,遠不及后世先進規范,急救藥物也十分匱乏,而寧寧長期服用的那款特效藥,只能起到平日的常規治療作用。
如果情況嚴重,那款特效藥也不一定能有用。
所以喬星月的胸口慌得厲害,卻保持著鎮定,吩咐著身側的安安。
“安安,快去給妹妹拿藥。”
慌了神的安安,趕緊拔腿噔噔噔地跑上二樓。
黃桂蘭一聽說要拿藥,也趕緊去拿搪瓷杯倒了杯水來,眼見這水有些燙,她趕緊用兩個搪瓷杯左右倒騰,一邊倒騰一邊吹涼。
“小喬同志,安安去給寧寧拿啥藥?有用嗎,要不要我趕緊去叫中銘回來,讓他開車送寧寧去醫院?”
“蘭姨,先別慌,等寧寧吃了藥先觀察十五分鐘,如果沒有緩解再送醫院。”
沒一會兒,安安拿著藥從二樓沖下來。
因為太著急了,安安在樓梯踩滑了摔了一跤,可是她一點也不怕疼,爬起來趕緊沖到喬星月面前。
喬星月拿到藥,趕緊讓寧寧吃了藥。
這時,黃桂蘭才看清,寧寧吃的那款特效藥,竟然和中銘他爸吃的那款哮喘特效藥,是一模一樣的。
不過黃桂蘭看見寧寧吃的藥量,是謝師長藥量的一半。
剛剛見寧寧的癥狀反應,黃桂蘭也有猜測過,這孩子不會是和中銘他爸一樣的,從小有哮喘病吧?
結果正如她猜測的一樣。
黃桂蘭難免覺得太過巧合了。
之前她了解到安安跟她和中銘一樣,會對花生過敏。
現在寧寧又和中銘他爸一樣,有著哮喘病。
這倆娃,咋就跟他們謝家這么有緣,連家族遺傳病都能一個娃各隨一樣。
不過眼下黃桂蘭沒有空閑功夫去想別的。
她隨時觀察著寧寧的反應,只盼著她的癥狀趕緊減輕。
喬星月的注意力,也全神貫注地落在寧寧身上,見寧寧的呼吸慢慢平穩,指甲蓋也由紫到紅慢慢恢復了正常,喬星月終于松了一口氣。
大約過了二十來分鐘,寧寧喘了一大口氣,緩緩對喬星月說,“媽媽,我沒事了,你別著急。”
喬星月被嚇死了。
這款特效藥不如后世的噴劑見效。
要是效果不好,寧寧會很危險,幸好是緩解過來了。
這時,黃桂蘭才空出腦子來,確認道,“小喬同志,寧寧是有哮喘病嗎?”
喬星月點點頭,“嗯,寧寧從生下來就有哮喘病,先天性遺傳的。這個病不發作還好,發作起來很危險,而且要長期服藥,買藥的錢也很貴。所以我很感謝蘭姨給我的工作機會,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干的。”
黃桂蘭若有所思。
難怪之前聽兩個娃說寧寧要治病,原來是治哮喘病。
目前這個病根本無法根治,藥費確實很貴。
中銘他爸也是長期吃寧寧吃的那款特效藥,一盒藥24塊錢。
連他們這樣的家庭都覺得藥錢貴得很,更不用說喬星月這樣一個死了丈夫無依無靠的單親媽媽,難怪這母女三人衣著又破又舊,一定是把錢全都花在給寧寧治病上了,她們是連件像樣的衣裳也沒有。
黃桂蘭決定給這三母女做套新衣裳。
見她不說話,喬星月心一緊,趕緊解釋:
“蘭姨,不過你放心,哮喘病不會傳染的,也不會對你們造成什么影響。”
就怕蘭姨誤會這個病會傳染,到時候找個借口,不讓她干了。
“你瞧你,瞎想些啥?”黃桂蘭趕緊澄清,“蘭姨可沒有任何要趕你們走的意思。”
她補充道:“這幾天我看你干活利索,做的飯菜也很合我們胃口,而且老太太也喜歡你,也不用試崗一個月那么的時間了。索性我就直接告訴你,你就長期留在我們家幫我搭把手,把心放肚子里,我每個月都會準時給你發工資。”
喬星月頓時有些熱淚盈眶,“蘭姨……”
“你別哭。”黃桂蘭喉嚨發緊,“你一哭,蘭姨心里也難受。”
也不知道她這些年帶著兩個孩子,日子是過得有多艱難。
瞧瞧她們母女三人,一個個人都是因為營養不良,才長得這么瘦吧。
黃桂蘭拉著喬星月的手,拍了拍,“把蘭姨這里當自己家啊,別太生分了。蘭姨能找到你這么能干的幫手,也是蘭姨的福氣。”
……
傍晚。
大院各家各戶都冒起了炊煙。
整個大院里飄著各家各戶的飯菜香味。
謝江踩著二八大杠,穿梭在紅磚樓前,和坐在小竹凳上聊著家常的老人們打了招呼,隨即緩緩騎進自家的小院里。
黃桂蘭也搬了一根竹凳,坐在自家院前的豆角架前,納著鞋底。
那雙鞋底的大小正合適一個四五歲的娃娃穿,那是她專程給安安寧寧納的。
瞧見謝江從二八大杠下來,她趕緊朝謝江招了招手,“老謝,你快過來,我告訴你一件事。”
謝江走過去,“啥事?”
“老謝,安安隨我和中銘一樣花生過敏的事情,我跟你講過了吧。”
“講過,你說這世上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更巧合的是,寧寧也有咱謝家的家族遺傳病。今天寧寧哮喘發作,我才知道寧寧這娃連吃的哮喘特效藥,都跟你吃的那款藥一模一樣。你說這兩個娃咋能都有咱家的遺傳病?”
黃桂蘭停下了手中納鞋底的動作。
謝江也停下了手中解著襯衣扣子的動作。
他沉穩有力的目光里,染上一絲濃濃的疑惑,“還能有這么巧的事?”
“我還能騙你不成?”
她這么坐在小馬扎上,昂著脖子看魁梧高大的謝江有些吃力,便將還沒納好的鞋底放在小竹凳上,站起來。
然后,望向在院子里玩著彈珠的兩個娃,“你仔細瞧瞧,安安那股子聰明勁,像不像中銘小的時候?還有寧寧的眼神,像不像中銘小時候花生過敏時的憔悴樣?”
謝江看著兩個娃,仔細打量著,“這兩娃看上去,明明就和小喬同志長得一模一樣,咋能跟老四一樣。”
“我讓你仔細瞧,越瞧越像,這兩娃不會是……”
“你可別瞎想。咱們老四為人端正,不可能在外面亂來,這兩娃更不可能是咱們老四的。”
謝江這么一提醒,黃桂蘭想想也是。
老四就連娶了胖丫,也是因為胖丫媽在他喝的紅薯粥里下了配種的獸藥,才不明不白地和胖丫睡了。
在男女關系上他家老四最有邊界和分寸,不可能在外面亂來。
更不可能有兩個娃娃。
可是,真的是她想多了嗎?
“那為啥安安花生過敏,寧寧哮喘,這兩樣都是咱謝家的家族遺傳病。”
“興許就是巧合。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也說明這兩娃和咱謝家有緣分。”
“也是。“”
黃桂蘭突然有些失落,這安安寧寧要真是他們家的孫女,那該多好呀,多水靈,多乖巧,多懂事,多讓人心疼的娃。
“老謝,我準備拿出咱家的布票,去買幾匹好看點的布,給安安寧寧還有小喬同志,各做一身新衣裳。”
“我看行,天氣快熱起來了,買透氣的純棉布,不要買的確良,那面料看起來好看,熱天穿著卻容易悶著,別把兩娃悶出痱子了。”
“行,我買貴的。”
這時,喬星月在廚房里喊了一嗓子,“安安,去隔壁周婆婆家,把醬油給媽媽拿回來。”
“好嘞!”安安放下手上的彈珠,起身,拍拍沾著灰土的手。
見到謝江,她很禮貌地打著招呼,“師長爺爺,你回來啦。”
“嗯。安安乖。”
“師長爺爺,我去周婆婆家拿醬油。”
這個周婆婆真是煩人,不是借油鹽醬醋,就是肥皂、掃帚、蜂窩煤等等……但了從來不知道還回來。
安安來到師長爺爺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去周婆婆家討要借出去的東西。
黃桂蘭也有些無可奈何,“唉,這周大紅找咱們家借了三十年的醬油了,就從來沒有主動還回來過一次。”
謝江勸道,“這么多年的鄰居了,她來借就借給她吧,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可她只借不還。”
“算了,不跟她計較。”
“不行,我得去瞧瞧,東西拿不回來沒事,可別讓周大紅欺負咱們安安。”
雖然黃桂蘭只和安安寧寧相處了幾天的時間,卻像是稀罕親孫女一樣稀罕著安安寧寧。
安安前腳去了周大紅家。
她后腳便跟了過去,就怕安安被欺負了。
周大紅正在堂屋里,給自己的孫子吃著桃酥,見到安安進了堂屋,她瞪了一眼,“看啥看,看也沒你的份。”
說著,周大紅又塞給他的胖孫子一塊桃酥,“小兵,你自己吃,給別她吃。”
叫小兵的胖男孩子,一邊吃,一邊在安安面前做著各種炫耀的動作:哼,就不給你吃!
安安心里憋著一口氣,卻禮貌道,“周婆婆,你誤會了,我不是來你家討東西吃的。我是來拿醬油的。”
“啥醬油?”
“就是中午你借走的那瓶醬油,我媽媽早上剛剛打的。”
安安真是煩死這個周婆婆了,可媽媽教過她,沒有觸犯到自己的利益時,就不要跟人翻臉,要處好鄰里關系。
“不就是一瓶醬油嗎?”周婆婆一臉尖酸樣,“好像不還你似的。”
安安小手一攤,毫不示弱道,“那你現在還我呀。”
“你……”
“周婆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這個道理你懂吧。”
“你個小寡婦生的小賤蹄子,你教訓誰呢?”
“你誰說是小寡婦,誰是小賤蹄子?”這時,黃桂芳臉色凌厲地踏進堂屋。
她趕緊走到安安面前,把安安護在身側。
周大紅立即換了一個笑盈盈的嘴臉,“桂蘭,你聽岔了。我剛夸安安這孩子長得水靈靈的,跟她媽一樣好看。”
這周大紅就喜歡背地里說人壞話,又不承認。
黃桂蘭是又氣又沒辦法,這時,周大紅又笑盈盈道,“桂蘭,我這就去給你取醬油。”
等周大紅出來的時候,取來的卻是一個空醬油瓶。
安安拎著不對勁兒,“周婆婆,咋都空了?”
“我中午借過來的時候,就只剩一點了。”周婆婆撒了謊,其實是她剛剛進去的時候,把一大瓶醬油全倒進自己的搪瓷缸里了。
安安氣不過,“你胡說,明明我媽媽早上才剛剛打滿的一整瓶醬油。”
周婆婆臉色沉下來,“你這孩子咋凈撒謊,該不會你是媽媽沒打醬油,把這醬油錢揣自己包里貪了,卻污蔑我把醬油用完了吧?”
說完,周大紅望向黃桂蘭,“桂蘭啊,你請的這個小保姆人品可真不行。她今天貪一瓶醬油錢,明天貪一斤米錢,回頭都說借給鄰居了,這一個月下來不知道得貪你們家多少錢。”
黃桂蘭是個性子柔軟的,和別人吵不來架,卻很生氣,“你胡說八道什么,小喬同志不是那樣的人。”
她是相信喬星月的。
分明就是周大紅貪了小便宜,把這整瓶的醬油都給倒空了,還來栽贓小喬同志。
黃桂蘭又找不到證據,只能把這股氣憋在心里。
自己可以受氣,但別人不可以污蔑小喬同志。
“大紅,我要是聽到你在背后再嚼小喬同志的舌根子,再說她和安安寧寧的半點閑話,我可是要叫家屬委員會的陳主任來評理的。”
家屬委員會的陳主任,專門調節院里的各種矛盾糾紛。
像周大紅這種亂給同志扣帽子的人,查實了,是要接受批評教育的。
反正,黃桂蘭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說喬星月母女三人半個不字。
“桂蘭,我好心勸你提防著你家那寡婦小保姆,你卻要找陳主任批評我,你安的啥心?”
“你家那小保姆長得跟狐貍精似的,又是個寡婦,她指不定打著勾引你家幾個兒子的主意。說不定,她連謝師長這樣上了年紀的老干部都想勾引。你不留個心眼,你還護著她,你缺心眼吧?”
黃桂蘭氣到臉色發青,“你胡說八道什么,小喬同志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不偷不搶,勤勤懇懇,做事本分,不是什么狐貍精。”
黃桂蘭從來沒有跟人打過架。
這會兒卻想沖上去,把周大紅的這嘴臭嘴給撕爛了。
周大紅剔了剔牙,一聲嘲諷道,“就她長得那模樣,不是勾引男人的狐貍精,是什么?到時候你男人和兒子都被勾引走了,可別后悔。我可真是好心提醒你。”
這話氣得黃桂蘭肺都要炸了,可她一個教書育人的教授,當了幾十年知識份子的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罵人。
這時,堂屋里又走進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