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讓周榮升背后瞬間驚出一層冷汗。他看著宋千千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被看穿的恐慌。
宋嬌嬌見周榮升的目光被宋千千吸引,再也按捺不住,搶步上前,嬌笑道:“姐姐的詩固然不錯,但今日的主角可是周公子。我也心癢得很,想沾一沾周公子的才氣呢。”
宋千千心中冷笑,魚兒,上鉤了。
她故作驚訝道:“妹妹的才情名滿京城,是咱們大周朝有名的才女,何須沾別人的才氣?不過……若是妹妹能與周公子這等驚世之才聯詩一首,定能成為一段佳話,流傳后世呢。”
“佳話”二字,精準地戳中了宋嬌嬌的虛榮心。
她立刻眼睛一亮,順著臺階就下:“姐姐說的是。那不如這樣,我作上半首,周公子你來續下半首,你我共成一詩,如何?”
她滿眼期待地看著周榮升,這在她看來,是拉近兩人關系,創造“天作之合”的絕佳機會。
周榮升剛剛被宋千千驚出了一身冷汗,已經在心中打退堂鼓,可是如今一位嬌滴滴的美人相邀,他這個“主角”絕對不能退縮,當即強忍住心中不安,豪氣干云地一拱手:“固所愿也,不敢請耳。還請宋二小姐出題。”
宋嬌嬌得意地瞥了宋千千一眼,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勝利。她略一沉吟,紅唇輕啟,緩緩吟道:
“銀燭垂淚映窗紗,
玉指閑拈落盡花。”
短短兩句,意境凄美,格律工整,盡顯其良好的文學教養。
滿堂喝彩。
陳夫人驕傲地挺直了腰背,這正是她悉心教養出的女兒。
宋嬌嬌含笑望著周榮升,等待著他用更驚艷的詩句來回應自己,譜寫一曲才子佳人的合奏。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周榮升身上。
然而這一次,周榮升臉上的自信,卻如同被冰霜凍結的湖面,寸寸龜裂。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完了。
這開頭兩句一聽就是這少女的閨怨詩。
可是這在他的知識盲區。
可若是不續,或者續得牛頭不對馬嘴,那他剛才建立起的天才人設,就會瞬間崩塌。
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
角落里,宋千千緩緩垂下眼簾,遮住了眸中那抹森然的、得逞的冷笑。
周榮升,你的好運,到頭了。
前世,你酒后吐真言,親口承認你的詩才不過是竊取而來。這一世,宋嬌嬌這個蠢貨,親手為你遞上了自掘墳墓的鐵鍬。
我倒要看看,這場戲,你該如何收場。
就在他張口結舌,準備胡亂編造幾句搪塞過去的時候,那道清冷的聲音又一次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周公子?”宋千千微微歪了歪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困惑與天真,“莫非是妹妹這兩句詩出得太好了,竟讓周公子一時也難以為繼?這可不像剛才七步之內連作雙詩的驚世之才啊。”
她的話音不高,卻像一柄無形的錐子,精準地刺向周榮升最脆弱的神經。
這番話,更是徹底堵死了他所有退路。
如果說剛才他還想著以“身體不適”或者“不敢在二小姐面前獻丑”為由推脫,那么宋千千這句“激將法”一出,他若再退縮,就等于承認了自己是浪得虛名,承認了自己不如宋嬌嬌。
周榮升的臉憋得通紅,額上青筋暴起。
宋嬌嬌也察覺到了周榮升的窘迫,她心中一急,頓時有些后悔自己賣弄過頭。她要的是與周榮升譜寫佳話,可不是讓他當眾出丑。這個宋千千,實在是太可恨了!
宋嬌嬌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她忽然“哎呀”一聲,故作懊惱地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嬌嗔道:“都怪我。瞧我這記性,光想著與周公子聯詩,卻忘了這詩的意境太過悲涼蕭索了。今日是周公子脫去奴籍,即將當上世子伴讀的大好日子,我們怎能吟誦這般愁苦的詩句?太不吉利了。不行不行,這首不算。”
這番話說得天衣無縫,既為周榮升解了圍,又顯得自己體貼周到,思慮周全。
她不等眾人反應,立刻轉向周榮升,一雙美目中波光流轉,仿佛盛滿了星辰:“周公子,我們換一首。我再出上句,你來對下句,這次定要作一首豪情萬丈的,為你賀喜。”
說著,她略作沉吟,再次開口,這次的詩句卻變得直白了許多:
“胸有驚雷風云動,”
這句詩氣勢有了,格律卻簡單直白,給了下句極大的發揮空間。
周榮升如蒙大赦,幾乎要喜極而泣。他感激涕零地看向宋嬌嬌。
他連忙壓下劫后余生的狂喜,腦中飛速搜索著那些儲備的詩詞,揀了一句同樣氣勢磅礴但又足夠空泛的話來接。
他深吸一口氣,朗聲續道:
“劍履山河日月明。”
“好!”
永安侯宋華當即撫掌大贊。他本就是武將出身,最喜這等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詩句。“胸有驚雷,劍履山河。好氣魄!好意境!你們二人聯的這首詩,當真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眾人也紛紛附和,贊美之聲不絕于耳。
“二小姐和周公子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是啊是啊,一個出句,一個對句,簡直是心有靈犀。”
宋嬌嬌聽著眾人的贊譽,看著父親滿意的笑容,臉頰飛上兩朵紅云。她羞澀又大膽地迎上周榮升投來的感激目光,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感激涕零,一個柔情似水,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光在閃爍。
這一幕,看得宋千千幾欲作嘔。
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她心中冷笑。宋嬌嬌這個蠢貨,為了維護她所謂的“未來權臣”,竟然公然放水,還在這眉目傳情。
不過,有人比她更先看不下去了。
陳夫人的臉色,已經從最初的欣慰,漸漸沉了下來。
她何等精明,豈會看不出女兒和那個周榮升之間那點不同尋常的曖“昧”情愫?
嬌嬌是誰?是她千嬌百寵的養女,是早已與翰林學士紀玄昭定下婚約的未來學士夫人。
周榮升又是誰?他就算再有才華,也才剛剛脫去奴籍,是個出身卑賤、前途未卜的窮小子。
她的女兒,怎么能和這樣的人當眾眉來眼去,拉扯不清?這要是傳了出去,侯府的顏面何存?紀家的臉面又往哪里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