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老蘇很晚才回來,他一言不發(fā)地打掃了家里的狼藉,背對著杜若躺下。
杜若盯著窗簾縫隙漏進(jìn)的月光,聽見老蘇沉重的呼吸聲,雙人床中間的空隙像道永遠(yuǎn)填不平的溝壑。
杜若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老蘇一定先去姐姐家看了兒子蘇喜。自從上周蘇喜用鑰匙扎破安安的額頭后,老蘇雖然當(dāng)著她的面罵了兒子,但轉(zhuǎn)頭就帶著蘇喜去了姐姐家,一整天都沒回來。
“吃飯了。”杜若端著兩盤菜走出廚房,朝臥室喊道:“安安,出來吃飯。”
六歲的安安看了看繼父陰沉的臉,又看了看母親疲憊的神情,安靜地坐到了餐桌最邊緣的位置。
一日三餐在沉默中進(jìn)行,只有筷子碰撞碗盤的聲音。老蘇扒拉著飯,眼睛始終盯著電視里的新聞,對杜若和蘇棠臉上的傷視若無睹。杜若機械地咀嚼著,食不知味。
“咣當(dāng)——”老蘇放下碗筷,起身走向臥室,全程沒有看妻子和女兒一眼。
杜若收拾完餐桌,幫蘇棠洗完澡,哄她入睡后,才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老蘇已經(jīng)躺在床上,背對著門的方向。杜若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最終選擇輕輕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去了安安的房間。
她輕輕躺在女兒身邊,淚水無聲地滑落。
一周前那場沖突再次浮現(xiàn)在杜若眼前。當(dāng)時蘇喜一進(jìn)門,看到蘇棠在看電視,二話不說就抓起鑰匙朝她頭上扎去。鮮血順著蘇棠的小臉流下來時,杜若的世界仿佛崩塌了。
老蘇象征性地罵了兒子兩句,蘇喜眼里的恨意令杜若膽寒。結(jié)婚才一年,雞飛狗跳,大舅說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杜若擦干眼淚,輕輕抱住熟睡的女兒。
幾天后的周末,杜若正在廚房蒸饅頭。蒸籠冒起白霧,她聽到院門被推開的聲音。
“我老遠(yuǎn)就聞到了香味,還想著誰家的媳婦蒸的饅頭這么香。”蘇姐尖細(xì)的嗓音傳來,伴隨著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杜若的手頓了一下,繼續(xù)揉著面團(tuán)。她知道,蘇姐這是興師問罪來了。
蘇姐領(lǐng)著蘇喜走進(jìn)院子,少年陰沉著臉,眼神里滿是不屑。杜若注意到他手里把玩著一串鑰匙——正是扎傷安安的那串。
“姐來了。”杜若強壓怒火,朝客廳喊道:“安安,去給你姑姑倒水。”
蘇棠應(yīng)聲跑進(jìn)廚房,看到蘇喜時明顯瑟縮了一下,但還是乖巧地去倒水。杜若看著女兒膽怯的樣子,心如刀絞。
蘇姐給蘇喜使了個眼色,姑侄倆走進(jìn)堂屋坐下。蘇姐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打量著屋內(nèi)陳設(shè),又抹了把茶幾,一塵不染。家務(wù)上無可指摘,但她今天來另有目的。
“阿若啊”,蘇姐尖著嗓子開口,“你嫁過來也一年了,我弟上班多辛苦你不是不知道,這過日子哪能沒點摩擦?孩子們小打小鬧的,還是少讓他操心。”
杜若冷靜地回懟:“老蘇干活是累,可我也在供銷社上班。”
蘇姐翻了個白眼:“供銷社才發(fā)幾個錢,夠你一人花不?”
杜若停下手里的活,摘掉圍裙,拍掉手上的面粉:“我和老蘇怎么花錢過日子是我們的事。姐你今天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我還說不得你了?”蘇姐聲音提高八度,“我就這么一個弟弟,他就喜喜一個兒子,我養(yǎng)他這么大,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你才來多久就對他又打又罵?不是我說你,你多大他多大?你和一個孩子較什么勁?”
杜若氣笑了:“孩子?14歲都可以進(jìn)少管所了,再大些都可以負(fù)刑事責(zé)任。正因為你驕縱他,才把一個好好的孩子養(yǎng)廢。”
蘇姐瞪眼道:“我教的孩子我了解,喜喜什么時候像你口中說的這么壞?”
杜若不再言語,轉(zhuǎn)身把躲在門后的蘇棠拉到身邊,挽起她的褲腿給蘇姐看。只見纖細(xì)的腿上大片的淤青分外明顯。膝蓋上有一塊紫紅色的新傷,還有深黃色、淺黃色程度不一的舊傷。杜若又撩起女兒的劉海,露出眼睛上方一個紅色的結(jié)痂。
“平時看電視遙控器都在蘇喜手里”,杜若聲音顫抖,“那天他愛看的臺播廣告,他中途不在,我女兒就換了個動畫片看。結(jié)果他回來二話不說用鑰匙扎破了我女兒的頭,還是當(dāng)著我和老蘇的面,我女兒頭上破了個洞一直流血。安安也叫你一聲姑姑,你說說,她是個女孩子,臉上留疤不說,萬一傷到眼睛怎么辦?安安才六歲,他幾歲?你還覺得這是小打小鬧嗎?”
蘇姐一時語塞,臉色難看。就在這時,蘇喜突然沖進(jìn)廚房,出來時手里竟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你再說我姑姑一句,我砍死你!”少年面目猙獰,眼中閃爍著病態(tài)的興奮。
變故橫生,蘇姐臉上掛不住,更怕侄子真的傷人,趕緊攔道:“你瘋了嗎,把刀放下!”
蘇喜不為所動,刀尖直指杜若,仿佛對繼母恨之入骨。杜若看著這個自己曾試圖接納的繼子,心中最后一絲幻想也破滅了。她牽起蘇棠的手:“我們走。”
蘇姐卻一把拉住蘇棠另一只胳膊:“你要走就走,蘇棠是我們家的,上了我們蘇家戶口的。”
杜若只覺這場面何其熟悉——當(dāng)年她離婚時,前夫家也是這樣強行留下了大兒子。如今歷史重演,她看著女兒驚恐的眼睛,心如刀絞。
“媽媽...”蘇棠小聲啜泣,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杜若深吸一口氣,松開女兒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后傳來蘇棠撕心裂肺的哭聲和蘇姐的呵斥聲。
走出院門,杜若的淚水終于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