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兩點(diǎn)五十分。
英租界,維多利亞咖啡館。
英國現(xiàn)在是中立國,日本人的勢力還沒有延伸到英租界,相對安全。
龍二坐在靠窗一個相對僻靜的卡座里,點(diǎn)了一杯黑咖啡。
龍二一身深灰色西裝,喬裝的像個普通的上班人,翻看著《新青年報(bào)》。
咖啡館里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三三兩兩的客人低聲交談。
龍二看似放松,實(shí)則全身的感官都高度戒備,透視之眼掃視著每一個入口和靠近的客人。
兩點(diǎn)五十五分,穿著藏青長衫、戴著金絲眼鏡、拿著幾份報(bào)紙的中年男子走了進(jìn)來。他面容儒雅,氣質(zhì)平和,正是喬裝的吳敬中。
龍二的心稍稍落定。
透視之眼感知到吳敬中的謹(jǐn)慎情緒,而且選擇了符合“暗號”中時(shí)間地點(diǎn)的方式出現(xiàn),意味著他接收到了信號,并安全。
吳敬中似乎只是來喝杯咖啡放松,他環(huán)顧了一下,目光掠過龍二時(shí)沒有絲毫停留,徑直走向靠里的一個書架,那里擺放著一些供客人取閱的舊報(bào)紙和雜志。
他慢條斯理地翻找著,抽出一本過期的《良友》畫報(bào),然后才走向龍二隔壁的卡座背對著龍二坐下,向侍者要了一杯紅茶。
吳敬中用悠閑的背靠姿勢偽裝,拿著雜志捂住嘴型,低聲對龍二問道:“兄弟,找我有急事?”
龍二也拿著報(bào)紙低聲說道:“我的私事,需要麻煩大哥?!?/p>
吳敬中沉穩(wěn)的回復(fù)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痹捴刑N(yùn)含著一種沉甸甸的承諾力量。
龍二低聲說道:“我有個女人,在鄉(xiāng)下。她……有身孕了。我的種。”
盡管隔著卡座靠背,龍二依舊能感覺到吳敬中極其短暫的凝滯。
吳敬中緩緩放下茶杯,雜志依舊紋絲不動地遮擋著,凝重地說道:“兄弟,你……你需要我做什么?”
龍二直接說道:“我需要大哥幫我把孩子安全的送到大后方?!?/p>
這話分量太重了。托付血脈,這比托付性命更甚。
吳敬中瞬間明白了龍二的巨大信任,以及更深層的恐懼——這孩子若留在日占區(qū),留在龍二這個“緝私顧問”身邊,就是一顆隨時(shí)會引爆的炸彈。
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切入正題:“鄉(xiāng)下位置,具體人員,目前知道的人有幾個?安全狀況如何?”
龍二低聲迅速回答:“在楊柳青鎮(zhèn)外李莊,李迅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家。目前知道確切位置的,除了王琳自己,只有李迅、我、還有李迅安排的兩個絕對可靠的心腹看守。安全暫時(shí)無虞,但夜長夢多,李迅……心思不夠縝密?!?他坦誠了擔(dān)憂。
吳敬中沉吟片刻,說道:“轉(zhuǎn)移的事,絕不能讓外人知道。你只需告訴李迅,你要把人接走,安排到更‘安全’的地方,也許是南方某個親戚處,搪塞過去。
理由要充分,比如怕風(fēng)聲走漏,或者怕日本人起疑。李迅那邊,點(diǎn)到為止,他若追問細(xì)節(jié),就說你自有安排,讓他不必操心。轉(zhuǎn)移過程,由我的人接手。”
“好!”龍二立刻應(yīng)下,吳敬中的果斷和周密讓他懸著的心稍稍回落,“我盡快安排,把王琳從李莊接出來,送到……送到哪里交給你的人?”
吳敬中詳細(xì)的說道:“不能直接送到大后方,太冒險(xiǎn)。楊柳青鎮(zhèn)西邊有個‘同?!囻R店,老板姓孫,是自己人。
三天后,也就是下周二下午三點(diǎn),你把人安全送到那里。告訴王琳,就說……就說你要送她去滬上保胎,路上會有人照顧她。讓她配合,不要多問。到了車馬店,自會有人接應(yīng),帶她走另一條更穩(wěn)妥的路線。”
“同福車馬店,孫老板,下周二下午三點(diǎn)?!饼埗谛闹心?,牢牢記住每一個細(xì)節(jié),“明白了?!?/p>
“接應(yīng)的人會帶她去滬上,然后轉(zhuǎn)港島入川渝?!眳蔷粗醒a(bǔ)充道,“我老婆孩子也在那邊,會安排她和我家人在一起,你放心,一定隱姓埋名,安心待產(chǎn)。孩子出生后,身份也會處理干凈,不會留下任何可能牽連到你或孩子的痕跡。?!?他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安心待產(chǎn)”和“處理干凈”,這是給龍二最核心的承諾。
吳敬中不僅答應(yīng)了,而且計(jì)劃得如此周密,連孩子未來的隱患都考慮到了。
龍二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句低沉而鄭重的話:“大哥……這份恩情,龍二記下了!日后但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是江湖上最重的承諾。
“你我兄弟,不說這些?!眳蔷粗械穆曇粢琅f平穩(wěn),但透著暖意,“孩子平安,就是最重要的。記住,對李迅那邊,口徑要一致,態(tài)度要自然?!?/p>
“我懂?!饼埗c(diǎn)頭,隨即,他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回報(bào)吳敬中的途徑,“大哥,藥品分銷權(quán)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最快下周曾銘就能拿到貨。”
“很好!”吳敬中難掩贊許,“曾銘是我學(xué)生,我會安排專人跟他聯(lián)系,建立這條線。藥品分銷的利潤,會成為津塘站活動的重要支柱。兄弟,這件事你辦得非常漂亮,解決了大問題!” 經(jīng)費(fèi),是地下工作的命脈,龍二此舉,意義重大。
吳敬中接著鄭重的說道:“還有一件事,麻煩兄弟?!?/p>
“大哥,您盡管說?!饼埗⒖袒貞?yīng),心中卻微微一凜。能讓吳敬中如此鄭重其事開口的“麻煩”,絕非小事。
吳敬中沉吟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確保只有龍二能聽到:“章克寒,章老,你知道吧?”
章克寒!
他當(dāng)然知道!津塘地面上,誰不知道這位前清的翰林,北洋時(shí)期的顯赫人物。
章老門生故舊遍布朝野,雖在民國后逐漸淡出權(quán)力核心,但在津塘乃至整個華北,其影響力依然盤根錯節(jié),是真正的地方巨擘。
章克寒在北伐之前就資助過國民黨,黨國很多高官和元老都受過他的恩惠。
他兒子在黨國行政院工作,津塘淪陷前,章家在黨國的安排下,緊急搬到了大后方。
“知道,章翰林,跺跺腳海河都得晃三晃的人物?!饼埗?jǐn)慎地回答,心中快速盤算吳敬中提起此人的用意。
“對,就是他?!眳蔷粗锌隙她埗恼J(rèn)知,繼續(xù)說道,“津塘淪陷前,章老走得匆忙,他的一部分家產(chǎn)——不是浮財(cái),而是真正壓箱底的祖?zhèn)髦?,一些不便攜帶的金磚、古玩字畫,還有他視為命根子的幾箱孤本藏書——沒能全部帶走。這些東西,被他秘密藏在了老宅的一處極其隱蔽的夾墻密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