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生花》by海棠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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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多日未曾下過雨的京北，像是悶熱的火爐。

與室外悶熱的空氣不同，工作室內開著充足的冷氣，清涼舒爽。空氣中淡香裹挾著冷氣流撫過薄緞綢布。

奶白色的繡布輕動，在自然光下泛著溢彩的光澤。

棠溪放下針，將絲線有條不紊地收拾進線盒中。

為了完成這件屏風，她一連多日都待在老師工作室里，濃黑睫毛下是掩蓋不住的疲憊。光是屏風上的群山樹影，棠溪便費了不少功夫，總算趕在工期前圓滿完工。

一旁圍觀的助理筱筱在看到成品后忍不住小幅度鼓掌：“溪溪姐，你好厲害！不愧是郭老師的得意門生！”

棠溪揉按著發酸的脖子，唇角帶起淺淺弧度：“拜托筱筱助理同學幫忙按一按脖子，不然未來刺繡大師的脖子要斷了。”

一片多日伏案工作，她的頸椎肩膀這片全麻了。

筱筱站在棠溪身后，余光瞥到棠溪。

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她的妝容很淡。烏發隨意綁在后面，白皙的脖頸間掉落幾縷碎發，眉眼干凈清澈。

也可能是帶了點職業濾鏡，她總有一種南方美人獨有的溫柔清冷，像是帶著溫涼觸感的綢緞。

筱筱看直了眼，忍不住說：“溪溪姐，你長成這樣不去娛樂圈可惜了。你要是進娛樂圈，絕對比那個內娛第一旗袍美人蘇嫚玉要火。”

說到這里，筱筱壓低聲音，在棠溪耳邊神神秘秘地八卦：“棠溪老師，我今天還刷到娛樂小報，說是蘇嫚玉的資源之所以這么好，是因為背后的資本是君際娛樂老板陸庭嶼。她和陸庭嶼是那種不正當的金主關系。”

聽到這話，棠溪忍不住笑了下，唇邊漾開淺淺的梨渦。

“他不會的。”棠溪下意識道。

筱筱：“棠溪老師，你怎么這么肯定，你見過他？”

棠溪愣了下，隨后說：“不認識，只是看他照片不像是那種人。”

而實際上，陸庭嶼那樣生人勿近的男人，不僅不會找女人，就是有女人敢靠近他身邊，都會被他的冷臉嚇跑。

似乎他的眼里沒有七情六欲，只有工作。

雖然棠溪有些害怕和陸庭嶼打交道，但不得不承認，陸庭嶼人品貴重，就連向來苛刻的陸老爺子都對他稱贊有加。

這樣的人，慣不會不會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

棠溪有些失神，回過神來的時候，筱筱正在問她下班有什么打算。

“棠溪姐，你下班之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火鍋。”

棠溪笑說：“不了，我下班還有事，等下次我們再聚吧。”

就在今天，陸庭嶼回國了。

陸老爺子特地給他接風洗塵，她要回陸家參加陸家家宴。

-

出了工作室，熱浪滾滾而來。

好在老爺子安排的專車三分鐘后就到了，棠溪打開專車的后座門，坐上車。

發動機的轟鳴聲響起，車子匯入車水馬龍的主路，一路朝著陸宅駛去。

棠溪靠坐在窗邊，揉按幾下發酸的脖子。

接近黃昏，落日熔金，天邊的色彩宛若上帝調色盤中最驚心動魄的一抹色彩。

包包里手機嗡聲震動，她撈起看一眼，是好閨蜜姚莓的微信。

姚莓：【不是，你和陸妄野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們分手了？我哥昨天看到陸妄野和他哥們在酒吧里和別的姑娘喝酒……】

姚莓頓了下，見棠溪沒有發消息后，繼續詢問：

姚莓：【你和陸妄野不是快要訂婚了嗎？他怎么又這樣……】

看到閨蜜發來的消息，棠溪垂下眼睫，表情淡下來。

棠溪：【我們已經好幾天沒說話了。】

姚莓：【為什么？】

棠溪：【為了回湘市祭奠我父母的事。】

棠溪忍不住回想起前不久同陸妄野說起這事時，他的反應。

這周六是她父母的忌日，每年這個時候，陸妄野都會陪她去湘市。

這次她以為陸妄野會照常陪她，但陸妄野拒絕了，甚至都是那樣的風輕云淡。

陸妄野：“我這周有演唱會，不去行嗎？”

他似乎并沒有把祭拜她父母的事放在心上。

“好。”

她知道陸妄野忙，自己不能強求。

縱然棠溪知道他不把自己放心上，對陪她去祭拜父母只是例行老爺子頒發的任務，但他渾然不在意的態度卻莫名令她感到無力。

她開始不再去主動聯系陸妄野，算是單方面冷戰。

但可能對方似乎……沒有發現她在冷戰。

這廂，姚莓還在繼續給她發消息。

棠溪：【沒事，他不會做的過火。】

這句話像是在安慰對方，也是在安慰自己。

姚莓：【寶寶，你就不能和陸妄野退婚嗎？】

棠溪不說話。

姚莓恨鐵不成鋼，語氣重了些：

姚莓：【我知道你喜歡陸妄野，但是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也要想清楚。陸妄野他是個流連花叢的浪子啊！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身邊一堆女人，你和他結婚你得到的只有一個人盡可婦的男人和一地雞毛的婚姻。姐妹，你圖什么呢？！】

棠溪晃神，她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似的。

她和閨蜜是發小，是關系好到被調侃是沒血緣的親姐妹。

她知道閨蜜在替她鳴不平，只是依然感到狼狽和難堪。

曾經棠家和陸家是交好，她和陸妄野是在同一天一前一后出生的，在兩人出生的時候兩家人就為他們已經訂下娃娃婚。

十八歲那年，她父母雙亡，被陸老爺子帶到陸家，當眾宣布她和陸妄野的婚事。

從高中到大學，兩人都在同一所學校。

陸妄野為人張揚，是學校的焦點人物。

沒有人會不喜歡18歲時的陸妄野。

他閃耀得像是一團太陽，炙熱又溫暖，能照亮人所有的陰霾。

只是陸妄野身邊形形色色的女人不斷，交女朋友從不會超過三個月，且空窗期很短。

棠溪在他的襯衫上聞到過別的女人的香水，也在他公寓的床上找到過別的女人的長發。

她知道自己不是陸妄野喜歡的類型，他喜歡妖艷美人，而她太乖了，他只是把她當做青梅竹馬的妹妹一樣看待。

她明白，所以她從未對他告白過，只能將不為人知的少女心事寫于日記之上，不給他拒絕自己的機會。

從十八歲那年起，到現在的二十二歲，她喜歡那個浪蕩肆意的少年整整五年。

直到前不久，棠溪大學畢業，陸老爺子直接將她和陸妄野的婚事提上日程，陸妄野身邊的姑娘這才斷了干凈。

棠溪抬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以及晃進車內的燈光。

棠溪：【謝謝你，莓莓。】

姚莓嘆氣：【陸老爺子當年要是讓你和陸妄野他大哥訂婚就好了，省得你為陸妄野這個風流浪子傷心。】

陸庭嶼是陸家長子，精英式教育長大，常春藤頂級院校畢業，畢業后正式接管陸家。

畢竟比起陸妄野的風流，陸庭嶼可謂是另一個極端。

他的身邊很干凈，沒有過任何一個異性，寡淡到似乎沒有那種需求。

姚莓：【這么優秀的人，和你在一起不是很合適嗎？】

棠溪啞然失笑。

棠溪：【你的想法很危險啊，我們這不叫合適，這叫亂/倫好嗎？】

棠溪：【更何況，大哥他不太喜歡我，怎么可能和我在一起。比較起來，陸妄野其實很喜歡我的。】

姚莓：【我記得你以前和這位陸家大哥關系不是很好嗎？怎么現在怕陸庭嶼怕成這樣啊？】

棠溪眼睫顫了顫。

棠溪：【我覺得……陸庭嶼他討厭我。】

-

趕到陸家老宅的時候已然逼近八點，轎車攀上半山，停在老宅前。

司機拉開車門，棠溪下車。

此時天已經黑了，前院里亮著燈。

棠溪邁上臺階，遠遠地就在老宅門口看到一人。

男人懶著身子斜靠在門口墻上，短發干練，穿著一身花樣繁復綺麗的飛行夾克，內搭件黑T，胸口印了潮酷夸張的惡鬼圖。

袖子上挽，露出的腕間搭著一個銀色的手鏈，修長的手里夾著支煙，煙霧徐徐地上升，他滿身都透著桀驁不羈、玩世不恭的勁兒。

有風吹來，鼓起黑恤的一角，恍惚間棠溪像是看到那個京大新生發言上，耀眼張狂的少年模樣。

似是察覺到什么，陸妄野漫不經心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來。

見到棠溪，他毫不猶豫地掐斷指尖的猩紅，扔到一旁，沖她揮了揮手，唇角勾起一抹恣意的笑。

棠溪抿了下唇，像是沒有看到他一樣，走上臺階。

剛走到他身邊，便被陸妄野擒住了小臂。

他將她拉到身邊。

老宅檐下亮起的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是在緊密相擁。

棠溪后背被迫貼在墻上，窄窄的空間中擠滿了他的味道。

像是點煙前，香煙卷紙散發的煙草味，很是撩人。

由于身高的緣故，棠溪只能仰頭看著他，正好瞥到弧度流暢的下頜線條，領口扣子松開后，露出的一截喉骨。

陸妄野笑得輕薄浪蕩，嗓音中摻著吸煙過后的顆粒感：“我們家溪溪最近有沒有想過我呀？”

他的態度很自然，自然到似乎他完全沒有發現，棠溪已經三天沒回信息了。

棠溪睫毛輕輕顫了下。

以往她隔個一兩天都會給陸妄野發一些信息，有時是她自己剛繡好的圖案，有時是路邊的花，街邊的狗。

這次冷戰她沒給他發消息，他當真一句話也沒有主動問過她。

她本以為是陸妄野不愿拉下臉主動與她搭話。

現在想想，哪怕她不主動找他，他也不一定會察覺到。

他的身邊最不缺熱鬧，那么多的妹妹，總有一個能把他照顧好，時時刻刻會有人填滿他的注意力。

“還好。”棠溪淡淡道。

剛說完，手腕上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陸妄野將一條銀色的手鏈戴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手腕很細，銀編織手鏈戴在她瑩白的手腕上，尾端墜著一朵銀色的小海棠。手鏈在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愈發顯得她的手腕不堪一折。

棠溪抬頭看向陸妄野。

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我在香城開演唱會的時候看到的，第一眼就相中了它。”

他抬了下右手，同樣的手鏈戴在他的手腕上，半搭著清晰且突出腕骨。

和她手腕上的鏈子是一對兒。

“看，情侶款。”陸妄野笑得很燦爛：“喜歡嗎？”

“嗯。”

他嘆了口氣，聲音吊兒郎當的：“我們家溪溪反應很平淡啊，看來是不怎么喜歡。”

陸妄野生來有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漆黑且發亮，灼灼盯人的時候，總會把人看得不自在。

棠溪看著陸妄野眼中燦若星辰的笑意，垂下睫毛，訥訥了兩秒，輕輕說：“喜歡。”

她耷拉著一雙杏眼，巴掌大的小臉上白皙中透著一層淡淡的粉色，黑發軟軟地扎在腦后，整個人愈發顯得溫軟乖巧。

陸妄野唇角揚起，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發頂：“我們家溪溪真乖。”

他一口一個“我們家溪溪”，聽得棠溪心臟發緊。

一瞬間，棠溪的心跳也像他指尖跳躍的那一抹猩紅，極不爭氣地一縮。

心想，若是陸妄野真想要哄一個人的話，沒有人能夠拒絕他。

“走吧，我們進去吧，”陸妄野單手插口袋，左手牽著她的手帶她往屋里走：“老爺子也等得夠久了。”

還沒拉開大門，就在這時，兩道雪亮的光柱晃了過來。

一輛黑色庫里南緩慢駛來，在門口穩穩剎停。

棠溪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高大的男人走下車，輕摔上車門，緩步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昏暗的夜里，伴隨著鎖車音效，橘色的車燈跳躍了兩下，在那一瞬間照亮了男人挺拔的影。

他一步步緩步向他們走來，直至走到庭院燈照亮的空間范圍內，棠溪這才看清楚男人的樣貌。

他一身深色正裝，峻拔修長的身型撐起西服輪廓，整個人宛如松柏筆挺端正，帶著成熟男人的沉穩與莊嚴。

是陸庭嶼。

陸妄野的大哥。

雖然是親兄弟，但兄弟倆完全沒有半分相似。

陸庭嶼的五官更加深邃冷峻，英朗濃度極高，尤其是鼻梁，格外高挺，帶給人一種極強的沖擊感。

但偏偏他板著一張臉，冷峻、疏遠，且缺乏溫度，宛若落在高山之巔的一抹薄雪。

陸妄野抓著棠溪的手，熱情地叫了聲：“哥，你回來了。”

他向來肆意妄為，唯有在陸庭嶼這個最崇拜的大哥面前，才會收斂渾身的張狂。

畢竟也只有這個大哥，才管得住他。

陸庭嶼視線劃過棠溪：“嗯。”

猝不及防與陸庭嶼對視的那一刻，棠溪的脊背條件反射地挺直。

哪怕這么久沒有看到陸庭嶼，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害怕見到他。

畢竟面對陸庭嶼，哪怕是平輩之間也會感到緊張。

她垂下濃密睫毛，站在陸妄野身后，沖他輕聲打招呼——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