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還欲再勸,董卓卻已不耐煩,揮了揮油膩的大手,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
“罷了,念你遠來疲敝,也算一份戰力。即日起,你麾下這四百騎,打散編入郭汜將軍部曲,充為前鋒斥候。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劉備,掠過一絲冷笑:
至于你嘛……既是皇甫義真派來的,便留在中軍,本將自有任用?!?/p>
董卓這話,就連牛憨都聽出不對味了。
你告訴我什么叫做“聽用”?
這分明是要一口吞掉大哥手下這點騎兵,再將大哥架空軟禁于中軍帳下,叫他束手無策,再也翻不出浪花!
絕不可答應!
劉備心念電轉,剎那間已明了其中利害。
此刻若顯出半分軟弱退縮,自己辛辛苦苦才拉起的這支隊伍,頃刻間就得改了姓董!
可對方是朝廷親封的中郎將,自己卻只是盧師臨時任命的軍司馬。
官階之差,猶如云泥!
若斷然拒絕,董卓強壓軍令,他又能如何?
劉備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何為“官大一級壓死人”。
有什么辦法,能掙脫這張即將罩下的羅網?
總不能再回到過去,請老師收回成命吧?
……等等!
一道靈光閃現,劉備豁然開朗!
是了,既然盧師的任命已隨他去職而失效,那自己如今便不再是董卓麾下的軍司馬!
劉備猛地抬頭,目光清正,毫無躲閃,迎著董卓愕然的注視,聲音清晰堅定,擲地有聲:
“董中郎此言,怕是有所誤會!”
“備確曾蒙恩師盧尚書委任為軍司馬,然恩師既已去職離營,此任命自然隨之失效。備此刻并非朝廷命官,乃是白身!”
他話語稍頓,隨即朗聲宣告:
“備此番引兵前來,乃是奉左中郎將皇甫嵩將軍直接軍令,率本部義從助戰廣宗,并觀瞻形勢,隨時稟報!”
“故此,我等乃是皇甫將軍麾下直屬客軍,并非中郎將您的麾下部曲!”
“軍制森嚴,上下有別?!?/p>
他語速放緩,目光沉靜地看向董卓那因心思被點破而逐漸扭曲的臉,淡然反問:
“中郎將恐怕……無權越級調度皇甫將軍的親命客軍吧?”
“若要強收我兵權,莫非是想越過皇甫將軍,獨斷專行?”
董卓聞言,臉上的橫肉猛地一抽搐,細小的眼睛里陡然迸出駭人的兇光。
他萬沒想到,這看似溫吞的劉備竟如此牙尖嘴利,將他那點心思**裸地剝開在眾人面前!
他“砰”地一掌狠狠拍在案上,震得杯盞亂跳,湯汁橫流。
“劉!玄!德!”他幾乎是咬著牙根低吼:
“好!好得很!好一個皇甫將軍的客將!好一個白身!”
他猛地站起身,龐大的身軀投下壓迫的陰影,死死罩住劉備:
“既如此,本將也不便強留。但你口口聲聲前來助戰,總不能就在一旁干看著吧?”
董卓臉上掠過一絲殘忍的獰笑,他抬手指向帳外廣宗城的方向,語氣森寒,不容置疑:
“明日卯時正刻,我軍將全力攻城!”
“既然你部皆是精兵強將,又善于野戰,這頭陣便由你率本部兵馬為先登!”
“為本將拿下那先登廣宗之首功!”
帳內瞬間死寂。
讓四百輕騎去做攻城先登?
若董卓腦子里面還有一絲腦仁,就不會下達這么離譜的軍令!
所以這已經不是借刀殺人了,而是**裸的命劉備去送死!
是把劉備麾下將士當做炮灰,去消耗黃巾箭矢、滾木!
是讓劉備用血肉去填廣宗城下溝壑!
其心之劣,昭然若揭!
既然已近撕破臉皮,那劉備也不慣著他。
只見劉備面對這明顯的送死之令,神色卻依舊平靜,只是微微拱手,語氣不卑不亢:
“中郎將明鑒。備麾下皆為輕騎,弓馬或可一戰,然攻城先登,實非所能?!?/p>
“無云梯沖車,豈能徒手攀附高墻?”
此非助戰,實是枉送將士性命,徒損軍威,于攻城大局無益?!?/p>
“恕備難以從命?!?/p>
“你——!”
董卓見劉備竟敢再次當眾頂撞,絲毫不給他臺階下,怒火瞬間爆發。
他面目猙獰,猛地咆哮:
“劉玄德!你竟敢三番兩次抗命!真當本將刀鋒不利否?!”
他猛地轉向兩側心腹吼道:
“李傕!郭汜!給我拿下此獠!違令者,軍法從事!”
“諾!”
李傕、郭汜早已按捺不住,聞令當即面露兇光,大步上前,一左一右便欲擒拿劉備。
然而他們腳步才動,一直矗立在劉備身后的牛憨,便猛地有了反應。
自見過盧植之后便積壓的滿腔怒火,此刻再也遏制不住。
方才營門前被區區校尉屢番挑釁卻不得發作的憋悶,此刻盡數化為暴烈的殺機!
董賊,安敢欺我大哥至此?!
但見他虎目圓睜,發出一聲沉雷般的怒吼,蒲扇般的巨掌快如閃電般猛地探出,
竟后發先至,一把攥住了李傕和郭汜的胸甲!
“咔嚓”一聲脆響,甲片應聲而碎!
兩人猝不及防,只覺一股無可抗拒的蠻力襲來,竟被生生提離地面!
好在牛憨尚有一絲理智,知道不能下死手,
故稍微收了力道,將兩名西涼驍將如沙袋般掄起甩飛出去!
“砰!”“砰!”
兩聲沉悶的重響,李傕和郭汜甚至來不及反應,只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傳來,
隨后自己如斷線風箏般被甩飛出去,重重砸翻了兩側的兵器架。
長戟利刃嘩啦一聲散落一地,李傕掙扎著想要爬起,卻猛地咳出一口血沫,郭汜右臂軟軟垂下,顯然已經折斷。
帳內頓時大亂!
樊稠怒吼一聲拔刀欲上,卻被牛憨反手一記重拳轟在胸腹,連人帶甲倒飛出去,撞翻屏風,癱軟在地不住抽搐;
胡軫鋼刀方才出鞘一半,牛憨已如蠻牛般撞入懷中,抬手一記肘擊狠狠砸在他面門,頓時鼻梁塌陷,鮮血飛濺;
董越擲出的酒杯被牛憨隨手拍碎,瓷片四濺中,一道人影劃過,卻是準備偷襲的張濟被一腳蹬飛。
董卓驚怒交加,猛地起身想要喝令,卻正對上牛憨那雙赤紅的眼睛。
牛憨一言不發,只默然抬手,握住了腰間那柄公孫瓚所贈的鋒利馬刀刀柄。
“鏗——”
一聲輕響,馬刀并未完全出鞘,只露出三寸寒鋒。
凜冽的刀鋒映著跳動的火光,一股跨越半個中原、自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莽荒殺氣,如實質般的寒風以他為中心驟然席卷整個軍帳!
距離最近的牛輔被這駭人殺氣嚇得踉蹌后退,一腳踩空摔倒在地,手腳并用地向后爬去。
那殺氣幾乎凝成實質,帶著最原始的死亡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
董卓所有呵斥之言,也被這股駭人殺氣硬生生堵回喉中!
他亦曾身經百戰,對危險有著野獸般的直覺。
此刻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若再妄動一字,下一瞬,那柄刀絕對會毫不留情地劈開他的喉嚨!
那憨子眼中沒有畏懼、沒有猶豫,只有一片近乎純粹的殺意!
董卓僵在原地,額角一滴冷汗滑落,張著嘴,卻發不出絲毫聲響。
縱橫西涼數載的梟雄豪杰,
竟被牛憨一人一刀所釋出的無邊煞氣,死死鎮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