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商云良著實覺得伺候皇帝這活太難干。
就像現在,不過是睡醒了而已,至于讓人大老遠再跑進去嗎?
好像跟他們進了宮嘉靖就立馬滿血回歸了似的。
擱前世,護士小姐姐針對這種情況,至多叮囑你多喝兩口水,然后趁你不注意,再給你狠狠地扎一針了事。
“唉…陛下有詔,身為臣子我們必須得去啊?!?/p>
許紳很無奈,他倆剛覺得思路正確,打算好好揣摩一下這件事里該站什么位置才最安全。
這下好了,先去看看老歪脖子皇帝怎么樣了吧。
出了許府的正門,果然,錦衣衛的緹騎已經等在了馬車身邊。
為首的千戶客客氣氣地把倆人引著上了馬車,然后就一夾馬肚子,頭前帶路去了。
路上,搖搖晃晃的車廂里,坐在商云良對面的許紳突然想起了什么,瞇著的眼睛睜開,靠近了自家徒弟,低聲問道:
“哎,昨天的方子你還記得沒?”
商云良不明就里:
“啊?當然記得啊,我自己寫的我能忘了?”
許紳點點頭,但旋即又說:
“還有小半個時辰才能到宮里,這段時間,你好好想想藥方,確保一個字,一個環節都不要錯。”
商云良還是沒明白自家師傅的意思,但他知道隔墻有耳,于是也只能說悄悄話:
“啥意思啊師傅,這時候咱能不能不當謎語人了?”
不太理解徒弟嘴里冒出來的詞。
但許紳還是摸著他那引以為傲的胡子,冷笑道:
“昨天方子沒帶出來,呂芳和陸炳給扣下了,說什么要備著留用?!?/p>
“你隨時做好準備,方子再寫的話,關鍵的部分一個字都不能錯,這人心啊,黑著呢!你保不準有人就會在這上面做文章?!?/p>
商云良眉頭皺起,擱在膝蓋上的手指輕輕敲打著,若有所思。
許紳的意思他聽明白了,自己給皇帝開的藥方被這倆吊人扣在手里。
如果自己以后寫的方子跟最初版本的有一點不同,那這就等于是把把柄送到了對方手里。
以后若雙方交惡,這就是給皇帝上眼藥的手段之一。
看,陛下,商云良欺君吶!這給陛下開的方子,前后居然有出入,這里面定有古怪!
以道長后面吃重金屬丹丸吃到腦子不正常的情況,估摸著煩躁勁兒上來,不過腦子一道圣旨下去,商云良平白無故腦袋就沒了。
這倒霉催的,到時候只能跟閻王爺說理去了!
許紳瞅著自己徒弟那陰沉的臉色,嗤笑一聲:
“行了,宮里就是一幫子陰險小人,以后多留點心就是,放心,只要你師傅我不倒,他們動不了你!”
這話倒也沒錯,但商云良卻很清楚,原本的歷史上,自家這位師傅昨夜可能就深度卷入了這事。
等到妙手回春了嘉靖帝之后,沒幾個月居然就因為驚悸,重病而死了。
許紳老江湖了,一不小心也著了道,自己一個個粉粉嫩嫩的萌新,小心謹慎可不能翻船啊。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到宮門的時候,就算是有錦衣衛的緹騎開路,守衛皇宮的金吾衛還是掀開了車簾。
最終還是老家伙丟出了皇后賜下的金牌,才免除了師徒倆下馬車被大漢撫摸全身的命運。
“看起來,宮里的衛戍還是很嚴啊?!?/p>
商云良說。
許紳吹了吹胡子:
“知足吧!沒封閉九門都已經算是幸運了?!?/p>
畢竟,皇帝被自己的宮女差點勒死在床上,這事兒實在太丟人,況且表面的兇手當場就給按倒了,這才沒讓整個京城雞飛狗跳。
倆人熟門熟路地從側門進了宮城。
路過太醫院的時候,商云良和許紳都看到了太醫院的院落前黑壓壓地站了一大幫子人。
“師傅,這怎么回事兒?”
商云良問。
許紳搖搖頭,他哪里知道,他是院使不假,但壓根就不在里面上班,老翹班分子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兩人的目光,護送他倆的錦衣衛千戶解釋了一句:
“兩位太醫,那是陸指揮使的命令,昨夜的事好像查到了太醫院的頭上,現在把所有人都封在了里面,正進行搜查呢?!?/p>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話有點不妥,那千戶趕忙補了一句:
“當然,這事兒跟兩位肯定沒有關系,陸大人跟我們交代過,查太醫院一定不能干擾兩位?!?/p>
商云良倆人對后面那句賣好的話都當了耳旁風。
宮里已經查到太醫院頭上了,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倆人都記得嘉靖帝剛上位的時候開展的那次大清洗。
現在把他們倆排除在外,那是指著他倆給皇帝診病呢。
現在跟你笑瞇瞇,過兩天反手捅你一刀那是基本操作,相信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品,那純屬腦袋被門夾了。
“走吧?!?/p>
許紳說了一句,搖了搖頭。
“陛下現在可還在翊坤宮?”
商云良問了一句。
領著他們的錦衣衛千戶答:
“圣駕未曾移動,兩位隨我來就是。”
一路往前走,至少過了兩道崗哨,倆人這才又回到了翊坤宮。
陰沉沉的天空下,翊坤宮前躺了一地的尸體已經消失不見了。
幾個戰戰兢兢的太監,正一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染血的地磚,一邊不自覺地瑟瑟發抖。
跨進翊坤宮的門檻,這次商云良沒聽見女人的哀嚎和哭泣。
顯然,該處理的已經處理完了。
到了內里,商云良和許紳進宮以來第一次被搜了身。
呂芳親自干的。
“二位來了,陛下已經醒了,急著召見呢?!?/p>
司禮監掌印太監這會兒的心情應該不錯,說話和風細雨。
他讓開了位置,讓許紳和商云良進去。
倆人到了龍榻前。
只見被包成粽子的皇帝陛下,正虛弱地靠在軟墊里。
見到有人來,那雙幽深的眼睛里陡然翻起一陣緊張。
當他看清許紳的臉之后,明顯放松不少。
然后,皇帝的視線落在了商云良的身上。
他沒見過這個年輕人。
看穿著,定然也是一位太醫。
結合呂芳和陸炳之前對自己說的,他細細打量著這個救他一命的年輕人。
是叫…商云良對吧。
想到這里,皇帝吃力地抬起了胳膊,伸著指頭到了擱在一邊碗里。
“主子,奴婢來!”
呂芳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醒來就不能講話的主子爺這是有話說了。
連忙沖上來,舉著一張宣紙捧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伸出手指,在碗里盛的墨汁中蘸了蘸,然后,伸向了宣紙……
說實話,這一幕挺折磨人的,因為身體虛弱的嘉靖半天寫不出來一個完整的字。
但這里的人沒一個敢催他的,只能耐著性子等待皇帝的“旨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就當商云良回憶起一年多前,晚上第一次摟著上官靜睡覺的時候,皇帝終于完成了他的“杰作”。
呂芳捧著宣紙來到了商云良的面前,掃視一眼,便遞給了商云良:
“商太醫,主子爺夸你有功,要賞你呢。”
商云良一愣。
這會兒賞我做什么?
皇帝這是知道了是自己一副藥把他的命給救回來的?
但問題是,以商云良對這位皇帝的了解,這是個心胸比針尖,輕易不施恩的主。
這就要賞自己?
商云良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他抬起頭,和皇帝那雙病懨懨卻不失銳利的眼睛對視。
接……還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