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落在畫室的落地窗上,透過積灰未擦的玻璃,斑駁投下淺金色的紋路。林澈坐在畫架前,手里握著筆,面前的畫布卻是一片空白。
他的手機(jī)屏幕在桌邊一亮,是蘇靜雯的信息:
“以后,別再聯(lián)系了。照顧好自己。”
就這么短短一句,沒有前言,也沒有尾聲。林澈看著那幾個字,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結(jié)局。他遲疑地反復(fù)讀了一遍又一遍,手指輕觸屏幕,卻始終沒有回過去。他不想自取其辱。
蘇靜雯也許還保留最后一點體面,但萬一呢。
他竟不知道從哪一句話開始,這一切就變了。
前段時間他們還是無話不談的知己,她沒說過喜歡他,可她看他的眼神從來不是冷淡的。她說“我只是擔(dān)心你”,還曾默默擦掉他手背上的酒漬。
他們之間真的沒有越界,可他從不否認(rèn),那是一種兩情相悅的默契。甚至正因為沒有越界,這段感情才如此美好且無可代替。
他靠在椅背上,仰頭看向天花板。蒼白一片,但他眼前卻浮現(xiàn)那幅畫。
他想留住她那模糊的背影。沒想到原來她從頭到尾,從沒真正朝他回過頭。
林澈頗感自嘲地輕聲一笑:她終究是別人的妻子。那個人,擁有她全部的名分和責(zé)任。
可喜歡一個人,真的錯了嗎?
林澈低下頭,指節(jié)撐著額角,閉了閉眼,像是想把這段太輕又太沉的感情從身體里揉碎,再一點點咽下去。
咽不下去的,是那一點點光,也許她從沒給過,他卻當(dāng)成救命的燈。
他忽然意識到,這段感情對她而言,可能只是失控的情緒,而對他而言卻是全部。
手機(jī)再次亮起,是畫廊發(fā)來的展覽日程提醒。他沒有打開,只緩緩鎖了屏。
也許他該學(xué)會告別了。
可真要放下,又談何容易?
……
半個月后,聞硯秋的展覽選在一個傍晚開幕。她為預(yù)覽日發(fā)了不少邀請函,蘇靜雯和任映真自然沒有被落下,還被請求務(wù)必賞臉要來。
展覽館設(shè)在舊城區(qū)一幢翻修后的廠房里,原是上世紀(jì)的棉紡車間。灰白的磚墻、高挑的天花板、裸露的鋼梁,保留著粗糲的工業(yè)氣息,而聞硯秋偏偏在這里布下了一場極致克制的展覽。
展覽名叫《軟體》,源于她一組她傾注大量情緒與回憶的作品。
材料全是日常之物:窗簾布、廢棄書頁、乳膠、鐵絲。她用這些“邊角料”模擬人類與結(jié)構(gòu)之間的糾纏、黏附與扭曲。
主題文字只有一句:“愛是柔軟的吞噬。”
空間被劃分為三層,觀展順序由下至上,從靜物裝置、到動態(tài)投影,再到她本人手繪的視覺手稿和日記節(jié)選。場館內(nèi)有環(huán)繞音響播放錄音,是她通過采訪搜集而來:那些關(guān)于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呢喃斷句,在空間里流轉(zhuǎn)成情緒的脈絡(luò)。
同樣收到預(yù)覽日非正式邀請的還有唐姝儀、邵維航,林澈和顧梔。
顧梔和聞硯秋來往不多,但中間還有一個唐姝儀。她那組云南的田野拍攝作品已經(jīng)發(fā)布,在國內(nèi)名氣漸盛,邀請她是應(yīng)該的。說到底,藝術(shù)是個圈。重音應(yīng)該落在這句話的最后一個字。
空間里人聲細(xì)碎,燈光比白日更柔和。蘇靜雯在上層展區(qū)的一個邊角站定,看著一幅打在簾面上的投影。畫面里是不斷起伏、旋轉(zhuǎn)的一段身體輪廓,輪廓邊緣漸漸被模糊的流體覆蓋。她看得入神,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響起:“靜雯姐。”
林澈也是在前一日才決定赴約。展覽通知壓在桌角多日,他以為自己不會去,但最終,他還是穿了件黑襯衫,孤身一人站在灰白空間里,像是一道隨時能被吞沒的剪影。
蘇靜雯神情微動。
他神色拘謹(jǐn),嘴角卻微動:“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點了點頭:“我也以為你不會來。”
他們的對話輕得像落在水面的塵。兩人站在那面半透明的簾幕兩側(cè),不言不語地并肩望著光影在布面上跳動,那些模糊交疊的身體、情緒、語句,全像是他們之間曾有過卻又未能言明的心事。彼此看得清,卻也像隔著海水。
“你最近……還好嗎?”她問,聲音輕得幾乎被音響吞掉。
林澈微微一笑,眼神卻有些苦澀:“你覺得呢?”
她沒接話,只低頭看著腳邊地面上斑駁的投影,像是怕自己從那句問候里聽出什么不能承受的情緒。
“我以為,”他頓了頓,嗓音溫柔得像夢,“至少我們之間還有一點什么,是可以被留住的。”
蘇靜雯抬起眼,一瞬間,簾面上的光灑在她臉上,打出柔和的輪廓線。她的唇微張,眼神卻是一片寂靜的湖,深不可測。
“林澈……”她嗓音微顫,卻不知道要怎么繼續(xù)。
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你知不知道,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后悔那幅畫。哪怕它毀了我。”
她沒有回答,只輕輕側(cè)過臉。可林澈忽然伸出手,撥開了重重輕紗帷幕,他指尖停在她鬢角的發(fā)絲上,又慢慢垂下。
“對不起。”他說,“我一直以為,我只是走得太慢了。沒想到,是我根本沒有被你允許靠近。”
她眼中泛起水光,卻只是輕輕搖頭:“你沒有做錯什么。”
他們靠得很近,近得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就能聽見他的心跳。他們之間只剩空氣的厚度,和……克制的重量。
一陣風(fēng)拂過,簾面輕輕晃動。光線打在他們身上,剪成斑駁的光斑,像記憶的碎片,在彼此的眼里緩緩閃爍。
林澈俯下身,幾乎貼近她的額頭——
他的氣息落在她的眼睫,她卻沒有閉眼,只是定定望著他,眼中帶著不可抗拒的沉靜。
他們都沒有再靠近半寸,卻也再無法后退。
蘇靜雯輕聲說:“我們已經(jīng)沒有資格走得更近了。”
輕紗帷幕被風(fēng)拂動,斑駁的投影在兩人之間鋪展開來,如同將彼此包裹在一個只能容納兩人的靜謐世界里。
可這個世界終究太脆弱了。
蘇靜雯猛地伸手推開了林澈,退開一步,像被什么灼傷般低聲:“映真……”
林澈回頭,看見站在自己背后不遠(yuǎn)處的任映真和聞硯秋。
五分鐘前。
展覽館三樓的另一邊,聞硯秋側(cè)頭望了任映真一眼,半是隨口半是認(rèn)真:“你們最近……還好嗎?”
任映真表情不動,沒回答她。
“我是說,上次那晚的事。”她語調(diào)柔和,卻直指內(nèi)核:“你就打算把那件事……當(dāng)沒發(fā)生過?”
“小聞,那是我和靜雯的事情。”任映真:“我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問題的。如果她真的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我腦子也很清醒,不會委曲求全。”
聞硯秋輕笑一聲:“你真是太能忍了,忍得都不像你了。”
“人總是會改變的。”任映真說:“我們已經(jīng)數(shù)年不見了,再說,他慢慢收回目光,神情沒有一絲波瀾,“你也沒那么了解我,小聞。”
【這簾子一晃,我的心都跟著顫了……】
【誰懂啊……他們之間根本沒有身體接觸,卻比任何親密都更動人。】
【有時候最深的感情,不是擁有,是靠得那么近,卻又退了一步。】
【這段感情太干凈了……干凈得讓我不忍心責(zé)怪任何一方。】
【說實話,我突然理解靜雯為什么會動搖了。】
【他們不該是現(xiàn)在這個結(jié)局啊。】
【任映真是丈夫,但林澈是她心里的那場雨。】
【啊啊啊!不能親上嗎?!給我破防了……】
任映真快速捕捉到了彈幕的關(guān)鍵詞,又像是在反芻那一簾輕晃中藏不住的情緒。他轉(zhuǎn)過頭,聲音不緊不慢:“三層視覺空間的動線里,你最滿意的是哪一部分?”
聞硯秋一怔,隨即挑眉:“中段吧。中間簾幕那塊,我選了聲場最弱的位置,燈也調(diào)得極柔,那兒是我故意設(shè)計的沉靜點。”她語氣有些得意,又帶點防備,“怎么,你突然對布展感興趣了?”
“只是想知道,”任映真語調(diào)平緩,“你會特別在意觀眾在那兒待多久嗎?”
聞硯秋忽然怔住,心臟仿佛被什么輕輕撥了一下。
她突然覺得有點想笑,也有點難過。
“你總是這樣。”她輕聲道,又揚(yáng)起笑臉:“不過你還愿意問,我就愿意帶你看。”
聞硯秋邁步走向展區(qū),背影被展廳燈光拉長,語氣輕快:“走吧,學(xué)長,我給你講講那塊布幕背后的工藝細(xì)節(jié)。”
半遮的簾幕后,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林澈的身影微微前傾,手指正輕撫蘇靜雯的鬢角,而她仰著頭,唇微張,神情怔忡卻柔軟,似是未拒絕,就這樣接吻。
聞硯秋呼吸一滯,掌心滲出燥熱的濕意。她本能想轉(zhuǎn)身離開,可腳卻像被定在了原地。她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任映真,也把跟隨鏡頭的視角帶了過去。
原本還熱烈討論著婚外戀情話題,吵鬧著爭議、道德、憐憫的的彈幕瞬間歸于沉寂。
她是第一次在任映真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她知道他并不習(xí)慣情緒外露。此時此刻,那種悲傷與憤怒,她能夠感同身受,好像自己也經(jīng)歷了一場可恥的背叛。
該怎么形容呢?
她也知道任映真的臉很“漂亮”,用這個詞描述最正確且不夸張。那雙深黑如墨的眼蒙上水光卻沒有落淚,只是眼角微紅,眼睫連同眼底的不知什么情緒一同顫了下。他的五官本就過分精致,此時此刻他的臉和他的情緒反差太強(qiáng)烈,一種殘酷的魅力。
她從未見過這樣具象化的痛苦,竟能以如此美麗的形式呈現(xiàn)。最致命的是他的眼神,那種被最信任的人捅刀的狼狽與脆弱,讓聞硯秋的心臟瘋狂撞擊肋骨。
她感到一陣眩暈,卻完全無法移開目光。
【彈幕突然爆炸】
【臥槽這個鏡頭美學(xué)絕了】
【我特么居然對著正主心碎的表情看硬了】
【我真該死啊.ipg】
【救命這哪是抓奸現(xiàn)場這是藝術(shù)品展覽吧】
【我知道他罪名是什么了,用臉殺人】
【我宣布本人道德底線靈活可調(diào)】
【我們的節(jié)目好像被演活了。】艾麗卡一挑眉梢。
聞硯秋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轟地一聲撞在胸腔里,蕩得四肢一陣麻。那種舊時的喜歡,那種在光影和少年時代沉淀下來的情感,此刻像是突如其來被喚醒的海潮,洶涌著,不可抵御。
下一秒,任映真突然動了。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迅速越過那簾布的褶皺,越過光影交疊的界線,徑直走向林澈。他不容回避,如同一把刀等待良久,終于出鞘。
蘇靜雯愣住了,她想開口,卻已來不及。
“任映真!你誤會了,我們——”林澈驚覺,剛想側(cè)身避開——
一記拳風(fēng)已至。
林澈沒來得及躲,被打得踉蹌后退一步,撞上背后的展墻。
展區(qū)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只剩簾布還在微微晃動,像是輕輕顫抖的水波。
當(dāng)事人站在原地,手臂微微顫著,卻沒有再出第二拳。他的聲音低啞,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你還會心虛,很好,說明你很清楚,那是我太太。”他轉(zhuǎn)頭看向蘇靜雯,眼神像碎裂的水鏡:“你以為我會一直不說話,是不是?”
蘇靜雯站在簾布投影的剪影下,整個人像是被定住。她唇顫了下,沒發(fā)出聲音。
“我只問你一句。”任映真問:“你那天答應(yīng)的,是不是一句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