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裴念祎那番話起了作用,還是沈欽同難得生出了一絲愧疚,待她回到院中不久,他便遣人送來了自己的私印。
一方小小的玉石,握在掌心冰涼沁骨,卻幾乎承載著北疆裴家所有人的生死。
流放之地苦寒徹骨,生存艱難。
遠在京城的她,每年都需要籌措大量銀錢與物資。
可縱有銀錢,如何繞過重重監視,將這些東西完完整整、悄無聲息地送到父兄手中,才是最大的難題。
過去兩年,她皆是借婆母生前的情面,假托婆母之名,通過駐守北疆的梁家軍隊來暗中操作。
沈欽同的外祖父梁淮遠帶著一家人駐守北疆,每年,都要從京城運送大量物資至北疆。
父親獲罪,可皇上卻還留著梁家人的性命,幕后黑手怎能放任裴家人安然無恙地活在北疆。
切斷物資的供給,讓裴家人悄無聲息地死在北疆,是他們最常用的手段。
在他們的威脅之下,尋常商隊根本就不敢接送至裴家的物資,只有借助梁家。
軍隊的物資供給,誰人敢在這上面動手腳?
物資經由梁家運送至北疆,再由梁家派人,親自送到裴家人手上,如此,才萬無一失。
她當時選擇留在沈家,便也是出于這個緣由,裴家還需要梁家。
但,婆母驟然離世,她與梁家的這條線便斷開了,她現在急需借用沈欽同的私印,與梁家軍隊聯系上。
如今已是入秋,天氣驟然變得涼爽,想必,梁家負責運送物資的一隊軍隊,已經快到京城了。
裴念祎伏案,迅速寫下一封書信,信末,蓋上了沈欽同的私印。
“春熙,你叫碎玉迅速把這封信送至驛站,再帶上家里所有的銀錢,我們要采買些物資,送去北疆。”
春熙重重地應了一聲,運送物資,是她們這兩年來的大事。
裴家,除卻已經嫁人的大小姐和自家小姐,其余人,均在北疆苦寒之地流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需求多樣。
當然,必不可少的,還有藥物。
那等苦寒之地,一個小小的不慎,便能要了人的命。
裴念祎早早擬好來了明目,素手纖纖,一遍一遍地核對,
突然,春熙抱著個匣子,苦著臉走來過來,“小姐,咱們的錢都在這里了。”
裴念祎看著里頭僅剩的幾張銀票和一些碎銀子,不由長吸一口氣。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沈家這兩年,她手頭上的錢財,除了平日必要的打點與日常用度,幾乎都已貼補了北疆那邊。
她嫁過來時,裴家已經落敗,她本就不算豐厚的嫁妝,如今也差不多典當殆盡,如今翻遍妝奩,也湊不出幾件可以變換出現銀的物件。
“小姐,咱們要不要去找孟將軍?”
春熙見不得自家小姐犯難,這兩年,她一個人支撐著偌大一個流放北疆的家族,實在是太苦了。
如今,好不容易孟將軍回來了,他待小姐那樣好,他肯定會愿意幫助小姐的。
裴念祎眸光閃了閃,想起那人總是欲言又止的眼神,擺了擺手,“算了,我們不能事事都依賴他?!?/p>
孟煜珩在朝中毫無根基,一介少年將軍,拿命換來的軍功勛,不該為了幫她,一次次消耗。
出于本心,她不愿讓他卷入這場是非當中。
她從腕間褪下一只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水頭十足,觸手溫潤。
母親早逝,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她咬了唇,還是忍痛褪下來。
“小姐,這……這是夫人留給你的啊?!贝何鯘M臉心疼,這個鐲子當了,小姐以后,連個睹物思人的念想都沒有。
“罷了,”她強忍心痛,語氣低沉,“死物哪有活人重要。”
目光掃過屋內略顯空蕩的妝臺,忽而想起一事。
“春熙,”她聲音沉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去將婆母逝世前,單獨留給我的那口紫檀木箱抬出來?!?/p>
那箱子不大,卻異常沉重。鑰鎖開啟時,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塵封的氣息撲面而來。
箱內并無太多珠光寶氣,卻件件都是先婆母梁氏的體己之物,是她作為將門嫡女出嫁時的部分陪嫁,以及多年珍藏,臨終前特意指明留給了她,而非沈欽同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里面是幾套赤金鑲寶的頭面,樣式古雅厚重,并非時興款式,但金子的分量和寶石的成色卻極實在,一對水色極佳的翡翠玉鐲,細膩通透,還有一疊整整齊齊的田產地契。
這些,是先婆母留給沈家最后的依仗。也是為了感激她為她養老送終。
她與先婆母的感情,較之一般婆媳更深,嫁入沈家的這兩年,她與婆母相依為命。
婆母生命的最后一段時日,她的身邊,無親人在旁,只有她這個兒媳,
侯府傾軋,家族內斗,兒子離心,這位將門貴女的一生,初起時轟轟烈烈,落幕時,卻盡顯悲涼。
她是真的將她當成兒媳,才會直接略過沈欽同,為她留下這些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她拿著這些,心有不安。
可北疆那邊,到底是等不及她慢慢籌錢了。
“將這些,”她指尖點過那幾套赤金頭面和一對玉鐲,聲音穩了下來,“尋個穩妥的當鋪,秘密典當,地契……先不動?!?/p>
她已非沈家兒媳,終有一日要離開此地,這些東西,她不能帶走。
春熙將這些東西細心地包裹在包袱里,懷里緊緊地攥著包袱,神色緊張地出門了。
屋外,一個躡手躡腳的丫鬟,悄悄躲在門外掩住了口鼻。
屋內,主仆二人鎖了門,又將說話聲音壓得極低,她在門外蹲守了許久,也沒聽到這主仆倆到底說了些什么,但是。
單春熙出門之時,她的懷里鼓鼓囊囊的,丫鬟只覺有異,等春熙出了門,立馬溜到了沈欽瑤的院子里去報信。
“什么?”沈欽瑤自從在宮宴上丟了臉,便被沈隨關在家里,一直都不被允許出門。
她滿腔的怨氣,都化作對裴念祎的恨意。
“拿侯府的東西出門,能是什么好事。”
沈欽瑤一拍桌子,氣勢洶洶,“這個賤婢,吃里扒外的東西,你們快隨我去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