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

嘴里的血腥味上涌，借著月光，沈欽同終于看清那人的模樣。

眉似利劍，目光朗朗，一如三年前那般絕艷出塵，可那性子，沈欽同用袖子擦干嘴角的血跡，身上傳來的痛楚在告訴他，這人的性子比三年前還要惡劣。

不過是他外祖父的一個養子，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竟也敢在自己面前端起長輩架子？

沈欽同怨毒的目光一閃而逝，出聲道：“我聽聞大軍明日還朝，面見圣上，今日，大軍不是該在城外安營扎寨嗎，怎么舅舅會出現在這里？”

擅離軍隊，可是大罪，縱然他是得勝回朝的大將軍，也難逃責罰。

沈欽同面帶得意，自以為，自己抓住了孟煜珩的把柄。

裴念祎也不覺抬眼向他看去，這才驚覺，孟煜珩今夜出現在這里，有多么不對勁。原來他竟是拋下了大軍獨自前來，他就不怕那些那些盯著他的人趁機參他一本嗎？

眼前這人，是那霧蒙蒙的少女眼中獨一無二的光，縱然怨過，卻還是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墨色的衣袍與夜色交融，孟煜珩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唇角幾不可見地輕勾。

“聽聞此處常有賊人作祟，我擔心這些賊人會打擾軍隊休整，故而親自過來探查，不巧，正抓住了一個試圖混入軍隊的賊人?！?/p>

地上的尸體面目可憎，可他的話語中，沈欽同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地上那具尸體。

堂堂將軍，還需自己勘查軍情了，不過是，他來找裴念祎的借口罷了。

同為男人，他還能看不出孟煜珩的小心思？

從前，裴念祎還是他的未婚妻，孟煜珩幾次三番故意折辱自己，都是為了給裴念祎出氣，他看向裴念祎的眼神里，有占有，有情～欲。

從前，他尚且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如今，裴念祎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就算他不要她，也絕不容許別的男人覬覦。

“裴氏，”他的怨念不敢向這位當朝新貴發泄，只猛地拉過裴念祎，“這么晚了，你一介婦人，深更半夜在外游蕩，成何體統，還不快隨我回去！"

裴念祎面上沒什么表情，只看著從轎子里下來一人。

“欽郎，你沒事吧？”林嬌嬌手捧著肚子走過來，抬眸瞥見一旁執劍而立的孟煜珩，眼中閃過一抹驚艷，隨即，又變得晦澀不明。

她剛才在轎子里時就看到，這個男人對裴念祎的維護，她怎么這么好命？

"姐姐，天色已晚，你一個人在外不安全，還是跟我們一起回去吧。"

裴念祎瞥了眼她那略微隆起的肚子，笑道，“不必了，我怕，林姑娘待會出了什么事，會找我麻煩?！?/p>

林嬌嬌面色委屈，拉著沈欽同的袖子不說話了。

沈欽同的心，一下便軟了，“嬌嬌身懷有孕，你對她說話客氣些，別嚇著她了。”

她剛剛從一場兇險中逃脫，滿身的傷，這沈欽同的眼睛就像瞎了一般看不到，可林嬌嬌皺個眉頭，他便維護上了。

她雖不見得會為這么一個是非不分的人傷心，可，跟他們二人同乘一驕，她實在惡心。

"林姑娘去侯府是做妾的，不是做正頭娘子的，你應該要明白，妾通奴婢，說到底只不過是半主半仆的身份，往后，晨昏定省，見了我需行禮，你生下來的孩子，還需喚我一聲"母親"。"

她望著這二人矯揉造作之態，眼里只剩意興闌珊，"你要連這點都受不了，不如早些收拾東西回去。"

眼下，她和沈欽同還未完全和離，以后林嬌嬌入府，她少不了要跟他們二人打交道，可得把丑話說在前頭了，免得叫他們二人以為，他們可以踩在她這個當家主母頭上。

"你……"林嬌嬌顯然被嚇到了，揪著沈欽同的衣領哭訴，"欽郎，你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

"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二人的膩歪的一幕，落在孟煜珩眼中，他向來克制冷靜，此刻，胸腔卻生出許多憤懣不平來。

若不是裴家落難，憑他，如何能娶昭昭為妻，可他，卻當著昭昭的面，與別的女人卿卿我我，他當真是這般打昭昭的臉。

"沈外甥，我在城外時便聽人說你寵妾滅妻，不事父母，原以為你只是荒唐愚蠢，今日來看，你不僅蠢鈍如豬，還眼瞎心瞞。"

一番話，直讓林嬌嬌黑了臉，一時都沒控制住表情，這個人，長著一副這樣好的面貌，卻是如此不憐香惜玉。

"你人還在孝期，卻私帶外室回家，這就是你們安遠侯府的家風，待我明日回城，定會參你們侯府一筆，再給你那遠在北疆的外祖去一封信，叫他好生管教管教你這個孝期**的混賬。"

月光下，他站在裴念祎的身前，二人的背影在夜色下交疊，纏纏繞繞。

比起他說的話，顯然，這一幕，更叫他心慌，好似，有什么東西從心底抽開來，說不清為什么，他就是想要上前分開兩人。

他從地上爬起，繞過孟煜珩就要去抓裴念祎，然，一道掌風掃過，沈欽同又被打倒在地。

“我要帶走我的妻子，怎么，你這個當舅舅的，還要管到我妻子頭上嗎？”

"你若真當她是妻子，就不該欺她，辱她，負她，"他的長劍指向地上的人，揮手斬斷他的一抹發絲，"沈欽同，你滾吧，你不配。"

殺意凝于劍尖，沈欽同不甘地咬牙，夜色下，他帶著林嬌嬌離開的背影，如此滑稽。

“昭昭，跟他和離，好嗎？”他的手指摩挲過她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手心處滲出血跡，如同她脖頸處的紫色掐痕，似無聲地向他訴說，她在侯府過得不好——大軍回城之際，他就派人打探過她的情況。

沈家欺人太甚，他想帶她離開！

“不行！”

她的答案，一如之前，那么果決，孟煜珩濃霧般的眸子暗了瞬，“為何？”

“我嫁人，只是為了替裴家翻案，與我而言，誰都一樣?！敝皇巧蚣遥『糜兴胍臇|西罷了。

她并不想跟他有過多的牽扯，三年前的少女心事，是一層朦朧的月華，一旦被他潰破，便能輕易擊碎她僅剩無幾的驕傲。

可偏偏，裴念祎是個驕傲的人，少女的心事，就應當如那三年里，她寄去陽關的信件一般，消失得了無蹤跡才好。

孟煜珩只覺松了口氣，剛才困住他的無名怒火，此時已消散了大半。

他就說，他的昭昭，怎么會那么糊涂？

“既然嫁誰都一樣，”孟煜珩扣住她的指尖，手心的溫度觸碰，似乎將他們緊緊相連，“那這個人，為何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