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傅藺征望著她,黑眸如同落葉沉湖,探不見底。
容微月愣了愣,保持鎮定走過去。
本以為傅藺征會扭頭冷漠走人,誰知這人仍舊八風不動,直至她走近,男人把手中她的外套丟來,語氣冷淡無波:
“酒席結束,別人讓我帶給你的。”
原來是為了給她東西,被迫在這兒等她。
她抱緊外套,后退一步:“……謝謝。”
熟悉的薄荷藍莓味道在空氣彌漫散開,是從前他喜歡抽的Marlboro的爆珠。
傅藺征立直身子站在她面前,他長期鍛煉,肌肉精壯又勁瘦,哪里都是又硬又大,和她有二十五厘米的身高差,體型快有兩個她那么寬。
當初他單臂就能將她腰肢牢牢圈住,絕對的力量壓制,擁抱的時候是很溫暖,但那時候卻不太適配,她在他懷中就跟小貓似的,卻要納入那宛若巨蟒的恐怖之物,一開始吃了好多苦。
此刻傅藺征朝她籠下壓迫感的暗影,見他還不走,她不明所以垂眼,輕抿紅唇,“還有什么事嗎?”
頭頂落下一道輕嗤,似乎是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傅藺征遞來個紙袋:
“你隔壁大姐給你打包的,托我拿來的。”
里頭是盒糯米糍和甜湯,應該是酒席后面上的菜,她最喜歡甜糯口,傅藺征輕笑:
“不然你以為我在這兒等著你什么?”
“……”
她接過,忽而看到他左手腕口一片空白。
曾經的那處月亮刺青被洗掉了。
容微月眼底微動,嗓音恢復疏離客氣:“那我倒沒那么想,謝謝。”
傅藺征看著她,眼底黑沉,空氣短暫安靜,她欲開口說先走,一道聲音卻捷足先登:“容小姐——”
是剛剛同桌的那位科先生。
他走來朝傅藺征點頭致意,期待看向容微月:“容小姐,外頭有雨,我送你回家吧?”
“謝謝不用了,我有車。”
她往前走,科先生追來:“容小姐,我們能不能加個微信?有空可以聊聊。”
她還沒說話,后方傅藺征的冷聲橫亙而來:
“讓讓,擋道了。”
他插著兜,臉色冷倦不耐。
科先生連忙道歉后退,傅藺征從兩人中間穿過,而后容微月清冷開口:“不好意思科先生,我工作忙,沒時間聊天。”
婉拒的態度明顯。
對方落寞離開。
最后容微月和新人道別,駕車離開酒店。
車子停在路口紅燈前,很快綠燈亮起,忽而低啞的引擎咆哮聲響在耳際,一輛黑色超跑從旁邊車道疾馳而過。
正是傅藺征的那輛布加迪。
如鬼魅暗影,風掣雷行,很快消失在視野。
容微月收回眼,悶得降下車窗,車內電臺播放的歌聲被風吹散,正好是王菲那首《匆匆那年》。
“匆匆那年我們究竟說了幾遍/
再見之后再拖延/
可惜誰有沒有/
愛過不是一場七情上面的雄辯/
匆匆那年我們一時匆忙撂下/
難以承受的諾言/
只有等別人兌現……”
女主持人溫柔的聲音傳來:“青春像場絕版的電影,不知大家想起那個十八歲的夏天,是否有無法忘記的人或事呢……”
容微月目視前方,思緒乘歌漸飄,跨越千山萬水,回到高三開學前的那個盛夏。
那晚,她第一次見到傅藺征。
因為想要更好的教育資源,容微月被父母安排強制轉來瀾高讀書,七月底全體高三生提前返校補課,她被分到重點班高三六班,一進去就是各樣大考小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八月最后一天,正式開學前,學校為了讓大家喘口氣,破格同意舉辦了一場夏日音樂會。
晚上很多高一高二生也來了,容微月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殷綠給她拿了兩根應援棒,拉著她在六班陣營的草坪坐下。
夏風燥熱,操場人山人海,匯演開始前,班后方突然響起驚呼:“誒,征爺終于回來了?!”
鼎沸的人聲如波浪般往四周傳開,容微月扭頭就看到幾個男生從遠處看臺下來,走在最當中的男生最吸睛,一身黑T牛仔褲,烏眉冷目,帥得奪人眼目。
不知旁邊人說了什么,他笑得抬腿踹過去,又拽又野。
許多男生上前和他勾肩搭背,恭喜他凱旋而歸:
“征爺,我們本來都以為你要開學才來,好家伙給我們驚喜是吧!”
“對啊,難道你沒有慶功宴嗎?沒事我們給你辦!”
男生們說笑,周圍許多女生也投去愛慕目光,甚至傳閱起他比賽的視頻,激動聲時不時發出。
容微月不認識,殷綠給她介紹說他叫傅藺征,是個富家少爺,也是個厲害的賽車手,“我們學校論壇里有很多他的賽車視頻和表白貼,大家都認識他。”
音樂會開始后,容微月后方的熱鬧聲就沒停過,要不就是來找傅藺征簽名,要不就是找他合影,中途有個提問環節,有個高二男生接過話筒,笑問:
“我想提問的是高三的傅藺征學長,我們班有好多女生喜歡你,托我來問問你的聯系方式!”
操場起哄聲爆炸,仿佛有人帶頭,此起彼伏的聲浪撲來:“傅藺征!加個微信啊——!”
現場有類似于演唱會的設備,攝像機鏡頭對向傅藺征投影在夜幕下的大屏,只見男生曲著腿懶懶坐在草坪上,一只手往后隨意撐地,背后是昏黃球場燈拉長的影子。
晚風卷過,黑T衣角卷起褶皺,傅藺征聞言掏出手機,揚了揚手對準鏡頭,散漫勾唇,一身渾不吝:
“懶得一個個給了,直接掃吧。”
下一秒,他的微信二維碼清晰顯示在夜空下的LED屏上,格外炸眼,像某種肆無忌憚的邀請。
場下一陣尖叫:
“Ohhhh我靠不愧是征爺!”
“哈哈哈臥槽這操作騷死了!!”
全場沸騰炸鍋,真的有許多人紛紛舉起手機去掃碼,不管男女,有喜歡,有湊熱鬧的。
六班女生們感慨:“我看今晚傅藺征的好友申請肯定要爆了。”
“肯定的,他多少人喜歡啊,我聽說隔壁班班花追了他一個暑假,還有三班那個啦啦隊隊長也和他告白了,不知道成功沒有。”
“傅藺征才不缺女朋友,都是女生追著他跑,前仆后繼的……”
周圍女生八卦著,殷綠問容微月:“你剛剛掃了傅藺征沒?”
容微月淡淡道:“沒有。”
為什么要掃,這人騷包得要死。
音樂會結束,人群漸散,殷綠回宿舍,容微月離開學校,口渴得厲害,走去校門口的小賣部。
頭頂傳來悶雷聲,像是要下雨,她在冰柜前快速挑著飲料,后方傳來一道嬌滴滴的女聲:
“阿征,今天是我十八歲生日,等會兒我和朋友們去唱歌吃夜宵,你能不能來陪我一起過呀?”
容微月扭頭,忍不住好奇看去,樟樹下,傅藺征在和幾個朋友喝汽水,一個高挑漂亮的女生撒嬌著,好像正是隔壁班的班花。
周圍朋友們調侃,傅藺征聞言,神色仍舊云淡風輕:“沒空,不去。”
“可我真特別希望你來,”女生癟嘴,“傅藺征,我追了你這么久了,你就不能考慮一下我嗎,我保證做個特別乖的女朋友,你不喜歡的點我都改。”
他輕笑:“怎樣都改啊?”
“嗯……”
他抽回手,唇角勾起弧度:“可我不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你怎么改?”
女生氣紅了眼:“傅藺征!!”
他單手捏扁易拉罐,扔到垃圾桶里,黑眸抬起,朝容微月精準落來。
像是早就發現她在偷看。
她怔了怔,平靜回望。
眼睛在她身上,憑什么不能看。
傅藺征輕笑了聲,不知是笑誰,隨后俯身朝面前的女生桀驁挑眉:“十八歲生日快樂啊,壽星可別掉眼淚。”
女生氣哭跑了。
末了容微月拿了瓶青橘氣泡水去算錢,走出店里時,大雨驟然落下,小賣部的傘全部被人借完了。
轟隆一聲,大雨兜頭灌下。
她只好舉著書包擋住腦袋,飛快朝公交車站跑去。
低頭跑著,就感覺和人擦肩而過,后方傳來男聲:“喂。”
她沒停下來,那聲音再度響起。
大雨天的,誰要停下來,她正想往前,誰知手臂被拉住,往后一扯,一道高大身影闖進她視野。
煙草味籠下,頭頂的雨跟著停了。
她抬頭看到是傅藺征。
男生撐著傘,眼皮的那顆黑痣垂下,五官凌厲,極有攻擊性。
他扯起唇角:“同學,我有這么嚇人么,跑這么快。”
她微愣,他看了眼手中撿起的班牌,指尖把玩轉了圈,遞給她:“你掉的。”
她接過,攥著青橘氣泡水,垂眼低語:“謝謝,我剛才沒聽到你聲音。”
頭頂傳來聲哼笑,似乎是不相信。
她手中被塞進把傘。
“不用……”
她還想拒絕,傅藺征已經走進雨中,拖腔帶調的嗓音落來:
“用完還我就行。”
“——同班同學。”
……
她從未想到,那晚接過班牌的那刻起。
她與傅藺征的命運就此交織。
從一場大雨開始,又從一場大雨結束。
后來,沒人說得清,這段關系里,誰才是飛蛾撲火的那個。
-
雨聲淅淅瀝瀝一夜,容微月吃了顆藥,仍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清晨樓下一大早就敲鑼打鼓搞白事,她被驚醒,再也睡不著了。
起床,她看著床頭的唑吡坦發呆。
這藥對她來說也沒什么用了。
外面還是陰天,她繞過門口堆積的紙箱,走去衛生間洗漱完,回到客廳。
房間里是簡單的白灰色裝潢,客廳擺著茶幾沙發還有個飯桌,幾朵桔梗插在花瓶里,房間整潔但是稍顯擁擠,客廳角落堆了幾個紙箱,里頭是她花絲鑲嵌的工具書,都沒地方擺。
畢業后回到京市,她不想回家,獨自在外租房,錢都拿去開工作室了,這個老破小還是大學一個學姐介紹的,房東是她表哥,位置偏了點但價格便宜,不用和人合租,還省了筆中介費。
老小區環境一般,靠近馬路噪音大,離工作室遠,每天來回通勤要一個多個小時,她居住體驗一般,也不想花心思多布置。
坐到硬邦邦的沙發上,她消毒了下手,戴上隱形眼鏡,冰涼的薄膜貼入眼皮,她眼球轉了轉,原本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
她仰頭看著脫皮開裂的天花板,嘆了聲氣。
等明年房租到期了,她還是換個公寓吧。
她還是想有個自己喜歡的小窩,價格高點沒事,但至少能讓她有舒服的落腳感。
早上去到工作室,她打電話給《霜雪吟》劇組的統籌,問了合作的事。
那頭說:“和你們競爭的是翠安,老牌珠寶公司,名氣比你們大,報價還比你們低。”
容微月為難:“我報的都是底價了,成本和技術擺在那兒,我能保證我們工作室做出來的絕對是精品。”
“你們的技術我是認可的,可人家翠安未必達不到我們的要求,或者你這邊有人脈嗎,也托人幫忙引薦下。”
現在做生意,一看能力,二看人脈。
各方都在暗自爭取,她現在需要有人牽線。
掛了電話,容微月看著窗外沉思。
突然一個人在腦中浮現。
她立刻走去桌前,發送郵件。
兩天后,對方回來電話:“小月,我昨天剛出差回來,下午在學校,你來找我,我們面談。”
她歡喜應下:“好的老師。”
午后,中央美院的某間辦公室里,茶香彌漫,陳儒生給她倒了杯茶:“來,嘗嘗我這個醉西施,濃茶你喝得來。”
陳儒生,知名教授,大三時她來央美當交換生,他是她的老師,陳儒生很欣賞她,帶她參賽拿過獎,平時還會給她介紹客戶。
或許,他這邊有她需要的人脈。
容微月說幫老師斟茶,自己怕失眠只抿了一口,陳儒生慈祥笑:“最近工作怎么樣?我看你瘦了,很辛苦啊。”
她淡笑說還行,陳儒生知道她很努力,“有男朋友了嗎?是不是都沒時間談戀愛。”
“老師,您也催婚啊。”
他大笑:“開個玩笑,現在年輕人都晚婚晚育,不急,緣分自然而來就來了。”
容微月問:“老師您最近身體如何?”
“我自從去年查出脂肪肝后就很注重養生了,師母天天盯著我,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
說笑間,敲門聲響起,陳儒生道:“進來——”
門打開,陳儒生看到門口的人,驚喜:
“阿征,你怎么來了?!”
容微月倏地扭頭,看了過去,臉上清淺的笑意突然停住——
男人一身黑色沖鋒衣,衣服被拓落高大的身影撐起,兩條腿修長逆天,腰腹窄瘦有勁。
視線再往上,傅藺征的臉進入視野。
鴨舌帽下,他面容落在陰翳中,黑眸銳利,張揚的氣質中帶著冷欲。
傅藺征怎么會來這里??
他和陳儒生認識?
陳儒生招呼他進來,傅藺征慵懶道:“我爸前兩天從國外回來,給你帶了一些藥,順便讓我來看看您這把老骨頭。”
“我比他好多了,你讓他多操心他自己吧。”
傅藺征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容微月怔愣對上他冷淡的目光,指尖收緊低頭。
怎么最近遇到他的頻率這么高。
陳儒生看向傅藺征:“你通常這個點不是在訓練?”
傅藺征摩挲著右手的潮汐尾戒,“下午去集團了,聽了兩個小時財務報告,快睡著了。”
陳儒生笑:“你爸好不容易說服你管管公司,你提早鍛煉也好,我在和學生聊點事,你不著急走就坐坐?”
他看了眼對面的人,長腿交疊,沒骨頭似的往后靠:“不急,您聊您的唄,別再給我倒那苦了吧唧的茶就行。”
“臭小子,給你喝都白瞎了我的好茶。”
陳儒生給容微月介紹:“這是我老同學的兒子,傅藺征,現在是個賽車手,阿征,也給你介紹下,微月,我之前的學生,人家小姑娘才二十五歲,自己就開公司當老板了,怎么樣?”
容微月抬眼,就撞進他看來的視線里,男人道:“嗯,年輕有為,打敗全國99%的畢業生,我都比不過。”
“……”
容微月不想理會,陳儒生見傅藺征吊兒郎當的樣子,笑罵:“人家是比你聽話多了,你說說你,動不動就要把你老爸氣出高血壓,人家小月從小就是學霸,讀書不讓人操心,特別乖巧聽話。”
“乖巧聽話。”
傅藺征輕嗤一聲,舌尖慵懶滾過這四字:“是么。”
嗓音仿佛帶著濃濃的嘲諷。
容微月頭皮發緊,就見男人唇角扯起,視線直勾勾落向她:“那高中和別人早戀的話,算乖么?”
高考畢業后和他待在房間里,一周做了二十次愛,也算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