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市區,一家格調高雅的私房菜館內,氣氛正酣。
這里是懸疑網劇《隱秘之后》的殺青宴,觥籌交錯,笑語歡聲,空氣里彌漫著作品完成后的輕松與喜悅。
“我提一杯!”
導演劉峰端著酒杯,紅光滿面地站起身,目光在包廂里掃了一圈,最終定格在角落里那個安靜的身影上。
“這一杯,我必須敬陳言!”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劉峰的聲音里帶著一股發自肺腑的激動與感慨:
“說實話,拍了這么多年戲,我見過太多有天賦的演員,也見過太多努力的演員。但像陳言這樣的......我第一次見。”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最恰當的詞匯。
“那不是表演,那是‘獻祭’。他把自己的靈魂獻祭給了‘張北生’這個角色,才有了我們這部劇的魂!來,大家一起,敬我們最好的演員,陳言!”
“敬陳言!”
“言哥牛逼!”
掌聲與喝彩聲雷動,陳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顯勉強的笑容,端起面前的果汁,與眾人遙遙一碰,一飲而盡。
他禮貌地回應著每一個前來敬酒的劇組同仁,言語謙遜,但只有坐在他身邊的王胖子能感覺到,那笑容并未抵達眼底。
陳言的眼神深處,藏著一片尚未完全褪去的、屬于“張北生”的虛無與死寂。
“言子,你多吃點菜,看你這幾段時間都瘦脫相了。”王胖子心疼地往陳言碗里夾了一大塊東坡肉,壓低聲音嘟囔著。
“這劉導也是,夸人就夸人,怎么說得跟跳大神似的,瘆得慌。”
陳言沒說話,只是沉默地扒拉著碗里的米飯。
他感受著周圍的熱鬧,聽著那些真誠或客套的贊美,卻覺得自己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隔音玻璃。
那些聲音很近,又很遠,無法真正穿透他此刻內心的屏障。
“張北生”這個角色,幾乎掏空了他所有的情緒。
他清晰地記得,在拍攝“張北生”接到妻子溺亡的電話,獨自一人坐在陽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那一刻,他的內心也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崩塌。
以前,他卡系統的BUG是為了續命,每一次表演都是在恐懼與求生欲的驅使下,進行的一場場精心計算的豪賭。
但這一次不同。
在與姜風的那場終極對決中,他第一次品嘗到了將一個頂級罪犯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那種屬于“導演”的絕對掌控感。
而在演繹“張北生”的過程中,他又體驗到了那種屬于“毀滅者”的、掙脫一切枷鎖的虛無與自由。
這兩種感覺,像兩顆危險的種子,在他心底悄然生根。
他開始害怕,害怕自己不再僅僅是為了活命而“扮演”罪犯,而是開始真正“享受”成為罪犯的感覺。
系統的抹殺是物理層面的死亡,而這種靈魂層面的同化,才是更讓他不寒而栗的深淵。
“言子?想什么呢?”王胖子的聲音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沒什么,”陳言搖搖頭,將碗里那塊油亮的東坡肉塞進嘴里,大口咀嚼著。
食物的香氣在口腔中彌漫,這股帶著人間煙火氣的味道,讓他那顆有些飄忽的心,稍微沉實了一些。
他需要休息。
他需要從“張北生”的軀殼里徹底走出來,回到現實里,回到那個只想好好演戲、好好活下去的陳言。
殺青宴結束,已是深夜。
返回酒店的保姆車里,陳言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眉宇間的疲憊依舊揮之不去。
“嘿嘿,言子,你看這個怎么樣?”
王胖子興奮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他將一個平板電腦舉到陳言面前,屏幕上正播放著一段航拍視頻。
碧藍如洗的天空下,是一片更加純粹、更加晶瑩剔透的海洋。
細膩的白沙灘如同上帝遺落的緞帶,環繞著一座座被翠綠植被覆蓋的島嶼。
水上木屋錯落有致,延伸至清澈見底的淺海區,陽光下,波光粼粼,宛如夢境。
“哥,咱們跟箏姐申請個長假!必須去!什么活都別接了,就去那兒躺著,天天曬太陽,釣釣魚,看看比基尼......咳,看看風景!”
看著屏幕上那片明媚得有些不真實的碧海藍天,陳言緊繃的神經仿佛真的被那和煦的海風吹拂過,難得地放松了下來。
他想象著自己赤腳走在溫熱的沙灘上,咸濕的海風吹散所有的疲憊,耳邊只有海浪和風聲......那的確是一個足以治愈一切的幻夢。
“好啊,”他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等跟箏姐匯報完,咱們就準備攻略。”
“得嘞!”王胖子一拍大腿,興致勃勃地在平板上劃拉起來。
車廂內的氣氛,一掃之前的沉悶,變得輕松而充滿期待。
對陳言而言,這不僅僅是一次旅行,更像是一場自我放逐的救贖。
他迫切地需要一個遠離鏡頭、遠離劇本、遠離那些瘋狂角色的地方,重新找回屬于自己的呼吸。
次日,秦箏的工作室。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將整個會議室照得通透明亮。
王胖子站在投影幕布前,正眉飛色舞、口若懸河地向秦箏推銷著他熬夜做出來的“馬爾代夫身心療愈計劃PPT”。
“箏姐你看,根據我的精密計算,結合潮汐、洋流以及當地的季節性洋流魚群遷徙規律,下周三是去馬代釣旗魚的黃金窗口期....
而且我已經聯系好了當地的五星級酒店,水上SPA、海底餐廳、私人管家一應俱全...
保證能讓我們家言子在七天之內,滿血復活,精神煥發,以最飽滿的狀態迎接下半年的挑戰!”
秦箏安靜地坐在主位上,雙手交疊,臉上帶著標志性的微笑,就那么靜靜地聽著王胖子從天文學講到地理學,再從心理學分析到美食學。
直到王胖子說得口干舌燥,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口,她才緩緩開口。
“說完了?”
“啊?說......說完了。”王胖子有點心虛。
“計劃不錯,考慮得很周全。”秦箏點了點頭,給予了肯定。
王胖子頓時喜上眉梢:“那箏姐你是同意了?”
秦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手邊的文件夾里,抽出了一份厚重的劇本,用兩根手指,輕輕地推到了會議桌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