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問話進行得頗為順利,就像是平靜的溪流毫無阻礙地流淌著。楊珊端坐在那里,表情平靜而坦然,面對提問,她一一詳細地回答了事件起發的原因和經過。
楊珊所殺之人,細細算來可分作兩類。其中一類是殺手,這些殺手來頭不小,應該是來自三皇子那一派的。三皇子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掃除一切可能的威脅,可謂是不擇手段。他知曉慕琴的存在或許會成為自己道路上的絆腳石,便派人前來斬草除根。
楊珊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幽魂,飄蕩在世間,沒有什么特別的能力,也未曾有過害人的念頭。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便是自己的親人,那是她在這世間最后的溫暖。然而,命運弄人,為了守護這個唯一的親人,她不得不采取極端的方式。她強行吸納了周圍的怨氣,那些怨氣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向她涌來,不斷地侵蝕著她的本心。隨著吸納的怨氣越來越多,她的性情也逐漸發生了變化,開始變得邪惡起來。
后來,由于殺戮的行為太過頻繁,她最終變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鬼。其實,這世間沒有人是天生為惡的,哪怕是鬼,也有著自己的無奈和苦衷。
而另一類被楊珊殺害的人,則是那些被慕琴拒絕之后便準備使壞的青樓客。慕琴所在的地方乃是煙花之地,那里就像是一個大染缸,各色各樣的人都匯聚于此。流連在這煙花之地的人員成分極為復雜,但其中大多都是紈绔子弟。這些紈绔子弟仗著自己家境殷實,平日里無所事事,便肆意胡作非為,欺男霸女。慕琴生得容貌迤邐,這樣的他難免不會被人惦記。他若是落入這些人手里,即便不會丟掉性命,但他的人生也必定會被徹底毀掉,從此陷入無盡的黑暗深淵。所以,這類人渣死在鬼的手里,也算是死有余辜。而楊珊作為鬼,在這種特殊的問答方式下,是不會說謊的,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在這些被害的人里,要說唯一一個無辜之人,那便是知府家少爺江閔。江閔的家教十分嚴格,他的父親是一位清正廉潔的官員,對他的教育從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因此,江閔平日里根本不會涉足這種煙花之地。那天正好有一位叫劉虎的同窗生辰,這個劉虎是官家子弟,平常就飛揚跋扈,欺男霸女,周圍的人都對他有些畏懼。他要在海棠樓請客,江閔本是不想去的,但卻被幾位同窗硬拉著前去,說是要讓他去‘長見識’。
劉虎一行人到達海棠樓之后,便開始肆意放縱起來。劉虎喝了不少酒,眼神開始變得迷離起來,酒精讓他的膽子變得更大了。當他看到慕琴長得如此好看的時候,心中的邪念頓時涌起。他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去,開始對慕琴進行調戲。慕琴心中滿是厭惡,根本不想搭理他,只是默默地低下頭,希望他能夠知趣地離開。
然而,劉虎卻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惱羞成怒之下,他便開始辱罵慕琴,口中吐出的話語極為難聽,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刺向慕琴的心。不僅如此,他還動手打了人,慕琴那嬌嫩的臉龐上頓時出現了一道紅紅的手印。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都有些害怕事情鬧大,趕快上前攔住他。之后,大家換了琴師,又繼續喝酒,仿佛剛剛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劉虎這人陰狠毒辣又小肚雞腸,他心中對慕琴的怨恨并沒有消散,自然不會就這么輕易地放過慕琴。
那天夜里,月光清冷地灑在大地上,像是給世界披上了一層銀紗。劉虎帶著兩名隨從,偷偷地守在慕琴回住處的巷子里。那巷子陰暗潮濕,兩邊的墻壁上長滿了青苔。他們就像是隱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靜靜地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待慕琴走進巷子,他們突然沖了出來,還沒等慕琴反應過來,就把他打暈扛走了。一切都按照劉虎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唯一沒有料到的是江閔去而復返。江閔在離開海棠樓之后,突然發現父親送給自己的吊墜不見了,那吊墜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于是他便返回尋覓失物。剛好撞見了這一幕。
江閔為人正直,心中有著強烈的正義感,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看到劉虎如此惡行,他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兩人便發生了激烈的口角。江閔畢竟是知府家少爺,身份特殊,劉虎不敢直接對他怎么樣,但就這么放過慕琴,他的心中又實在是心有不甘。
正在兩人爭執不下、互不相讓之際,一陣陰風驟起。那風如同冰冷的刀刃,劃過人們的肌膚,讓人不禁打個寒顫。楊珊如同鬼魅一般出現了。劉虎還沒來得及看清惡鬼的面目,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撲面而來,緊接著他就直接被抽干了魂魄。他的身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眼睛還睜得大大的,卻已經沒了氣息。
那兩名隨從看到這恐怖的一幕,嚇得腿軟得像面條一樣,丟下慕琴連滾帶爬地逃竄。可是,他們又怎么能跑得過惡鬼呢?沒跑幾步,也被楊珊一一抽了魂魄。
江閔在一旁已經被嚇傻了,他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但即便如此,他還不忘去抄起昏倒在地上的慕琴一起逃走。
惡鬼楊珊殺了三人之后,戾氣大盛。她的雙眼變得通紅,如同燃燒的火焰,身上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她瞬間閃到江閔面前,鋒利的鬼爪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就像冰冷的鉤子一般。
江閔此時已經被恐懼占據了整個身心,他忘記了求饒,只是本能地抱著慕琴,腳步慌亂地一步步往后退。楊珊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慕琴,最終還是將鬼手伸向了江閔。江閔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身體卻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年輕的面龐上寫滿了恐懼。
一切不過瞬息之間,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從江閔的手中落下一物。女鬼看到這一物之后,像是突然被什么擊中了一般,松開了江閔。那不過是一枚很普通的雨花石吊墜,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楊珊卻認得,這枚吊墜承載著她年少時的回憶。那是她十三歲那年送給江遠的,她未曾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江遠還留著這枚吊墜,并且送給了自己的兒子佩戴。
想來江閔應該是回去路上發現父親送給自己的吊墜丟失,方才返回尋覓失物。不料正巧碰見劉虎劫人和女鬼索命,真可謂是倒霉透頂。
當年的退婚之事,楊珊其實并不怪江遠。在那個封建的時代,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他自己做主。這一切只能怪天意弄人,讓他們情深緣淺。
楊珊雖然放過了江閔,但由于驚嚇過度,江閔的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三魄。即便他日后能夠醒來,恐怕也會變得有些呆傻,這也算是這場恐怖遭遇給他留下的深深烙印。
楊珊殺戮過重,雖說那些人都罪有應得,但這畢竟不是一只鬼作惡的理由。云輕羽決定將楊珊帶回天劍門凈化。天劍門有一凈化池,那里有著強大的靈力,可以洗滌楊珊身上的戾氣。然后,他再作法度楊珊超生,希望能夠讓她的靈魂得到解脫,重新進入輪回,開始新的人生。
云輕羽心生憐憫,贈送了一枚養魂的靈符給江閔,但愿這位善良的少年能早點醒來,重新恢復往日的生機與活力。
此間事了,眾人也到了該返程的時候。然而,慕琴并非是此次交流會的學生,按照天劍門的門規,他自然是不能跟隨眾人一同回天劍門的。
玉清若心中早有打算,她走到云輕羽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后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她打算先帶慕琴回凌天閣,然后再獨自回程。云輕羽點頭應允,并交代她要注意安全。
玉清若剛要喚出藍月,玉清寒突然上前,伸出手緊緊抓住了她衣袖的一角。玉清若詫異地看向他,只見玉清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嘴唇緊閉,一言不發。玉清若心中不禁疑惑,這又是鬧哪樣啊?
“我帶他回師門安頓好就回集英院,不會去太久。”玉清若耐心地解釋道,她以為玉清寒是擔心自己離開太久。
玉清寒卻只是低頭沉默著,但是那抓著衣袖的手就是不肯松開。玉清若有些無奈,這個小徒弟平日里就特別依賴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可真是太粘人了。可是再這么下去可不行啊,自己總不能一直被他這樣拽著。
玉清若輕輕一用力,將袖子從玉清寒的手中抽了回來,然后運轉靈氣,巧妙地將他輕輕推開。隨后,藍月瞬間出現在她的腳下,散發著柔和的藍光。她帶著慕琴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如果她此時回頭,就會看見玉清寒的眼瞳中一閃而過的紅光,那紅光中似乎隱藏著許多復雜的情緒,有不舍,有不甘,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怨憤。可惜她沒有回頭。
從秦淮到大理國,其間的距離可不短,就算是御劍飛行,也要花費好幾個時辰。而慕琴只是個沒有修為的凡人,玉清若擔心飛行速度太快會讓他受不了,于是只好放慢了速度。在飛行途中,這位少年一路沉默不語,眼神有些空洞,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玉清若見他如此,也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地駕馭著藍月前行。
正當玉清若以為這一路都會這樣安靜地度過的時候,忽然聽到慕琴冷冷地說道:“你以為強迫我做你徒弟,我就會認你做師父嗎?”
玉清若聽了他的話,只是輕笑了一聲,然后淡定地回道:“哦?‘強迫’嗎?你若是不愿意,我也是不會勉強的。”
慕琴微微一怔,隨后又道:“那你捉我來干嘛?”
玉清若一臉無辜地說道:“我沒捉你啊,我以為你是愿意的呢。”
“誰愿意啊?你快放我回去!像你這種厚顏無恥、輕佻浮薄、不知檢點的浪蕩仙人,只有傻子才愿意拜你為師!”慕琴氣憤地大聲說道,他實在是對玉清若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為感到不滿。
玉清若聽了他的話,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有心逗他,于是道:“你膽兒挺肥,就不怕我這個‘浪蕩仙人’把你從這兒丟下去?”
“你敢?”慕琴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我有何不敢?哎呀呀,這么高,不知道要是從這掉下去會怎樣?是頭先著地,還是腳先著地呢?”玉清若一邊說著,一邊故意做出要把他丟下去的動作。
“你......”不知是氣的,還是被嚇得,慕琴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
玉清若半帶玩笑半帶威脅地問道:“現在還愿意拜我為師嗎?”
慕琴徹底閉嘴不說話了,他心中暗暗后悔,自己真是腦門被驢踢了才會跟這個看起來像地痞無賴的仙人耍嘴皮。果然那些所謂的仙風道骨都是表象,癩皮狗黑心肝才是真相!
玉清若見他不再說話,也不再為難他,轉而專心致志地御劍。反正這個人她是要定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她相信只要自己用心教導,慕琴遲早會明白自己的苦心的。
剩下的路程倒是相安無事,也許是玉清若心中的想法讓她心情愉悅,不自覺間速度似乎也快了起來。
下關風呼呼作響,銀橋花在風中搖曳生姿,蒼山雪在月光下閃耀著潔白的光芒,洱海月倒映在湖水中,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
玉清若帶著慕琴來到了云峰,這里還是一如她離開時那般冷清。明月高懸在天空,清冷的月光灑在大地上。玉清若心中不禁想到,不知師尊歇下沒?
“玉瑾。”玉清池清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那聲音仿佛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不到片刻,玉清池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桃花樹下。
“師尊。”玉清若高興地奔至他的跟前行禮,臉上滿是見到師尊的喜悅。
“嗯。”玉清池只是微微點頭,示意她免禮。
然后,空氣仿佛靜止了數秒,師徒倆就這么大眼瞪小眼,一個沒有發問,一個在等著對方先說。這種氣氛在慕琴看來,有點詭異,他站在一旁,心中充滿了疑惑。
玉清若內心暗暗地嘆了口氣,略有無奈地道:“師尊就沒什么要問的嗎?”她心想,比如我忽然回來,忽然帶了個人回來之類的,您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拈花師弟說你帶了個人回來,他是誰?”玉清池盯著她問道,語氣中聽不出喜怒,但是那眼神卻仿佛能看穿一切。
玉清若沒想到杜齊那老不修居然告狀,在她心里,這個杜齊就是個不講道義的老頭!雖然道義一向跟他不沾邊,但是他明知道師尊對段楚寒不對付,還要跟師尊提起跟他越發相似的玉清寒,這不是故意挑事嗎?
氣歸氣,師尊的話還是要回的。玉清若心中有些慌亂,道:“師尊,你別聽拈花師叔胡謅,他就是我一位同學。他做任務需要一味藥材,正巧萬花溪有,我就帶他來借一點。我以后會還上的......”
玉清池不等她說完,繼續問道:“轉靈玉戒的另一道神魂是誰的?”
玉清若的心又是一突,結結巴巴地道:“師尊,你聽我解釋!是......是任務途中遇到邪修,當......當時情況緊急,他......他修為低,我......我就借......借他一用......”她知道,護身法器對于一位修真者而言非常重要,又屬于貼身之物,性命攸關之時她居然給了別人,這事情很難說得過去。
“他到底是誰?”玉清池的眼中開始帶了寒意,那寒意仿佛能將周圍的空氣都凍結。
“能......能是誰?不就是一位交流會的同學。就算相貌上長得有些......可能容易引起誤會,但絕對絕對不是誰!”對于這一點,玉清若還是可以確信的。畢竟從古至今都沒聽說誰飛升之后還能回來的。
“最好不是!否則......” 玉清池剛說完否則,身后的桃樹瞬間倒了半截,那桃樹斷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玉清若的心又跟著一顫,她心下決定以后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兩人碰面,不然一定會很糟糕!
慕琴已經聽懵了,這兩師徒說的是誰?那個叫做玉清寒的少年嗎?也對,之前就覺得他和這個小流氓黏黏膩膩的。怕是東窗事發,被自己師尊發現了吧。呵,還當真是無恥!正當他樂得看戲的時候,自己就被玉清若拎了出來。
玉清若的動作十分迅速,就像一陣風一樣,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玉清若像拎小雞似的抓在了手里。只見玉清若臉上帶著一種急切和些許討好的神情,說道:“師尊,這個是我新收的記名弟子。他是極品冰靈根,很適合修習月殿功法。”
玉清池只是撇了慕琴一眼,隨后便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玉清若和慕琴站在原地,氣氛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