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人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響，像一把鈍鋸子，反復拉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梧桐殘影。林峰靠在布滿劃痕的車窗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枚邊緣磨得發亮的金屬徽章 —— 正面是交叉的軍刺與龍紋，背面刻著一個模糊的 “狼” 字。

車窗外，鋼筋水泥的叢林逐漸取代了郊野的綠意，花都的輪廓在灰蒙蒙的天際線下鋪展開來。五年了，這座生他養他的城市，既熟悉又陌生。公交站臺廣告牌上的明星換了新面孔，曾經狹窄的老街口立起了玻璃幕墻的商業樓，連空氣里都飄著一股混雜著汽車尾氣與奶茶甜香的味道，和邊境荒漠的風沙氣息截然不同。

“叮 —— 花都站到了，請下車的旅客帶好隨身物品……”

廣播里甜膩的女聲響起時，林峰已經拎起腳邊那個洗得發白的迷彩背包，跟著人流走向車門。背包很輕，里面只有兩套換洗衣物、一本舊相冊，還有一張泛黃的全家福 —— 照片上的他穿著軍裝，笑得一臉青澀，身邊的妹妹林溪扎著雙馬尾，依偎在母親蘇蘭身旁。

走出火車站，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林峰抬手擋了擋，指縫間漏下的光線里，塵埃在飛舞。他沒像其他旅客那樣涌向出租車候客區，而是沿著人行道慢慢走，目光掃過街邊的小吃攤、水果鋪，還有那些騎著電動車穿梭的行人。

“師傅，來份炒河粉，多放辣椒！”

“新鮮的荔枝，十塊錢三斤，不甜不要錢！”

“讓讓，讓讓！”

市井的喧囂像潮水般涌來，撞在他耳膜上，帶著一種真實的、煙火氣的溫熱。這是他在異國他鄉執行任務時，無數個難眠的夜晚里，反復在腦海中回放的聲音。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 “小溪” 兩個字。林峰按下接聽鍵，妹妹清脆又帶著點雀躍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哥！你到哪了？我和媽在家燉了你最愛喝的排骨湯，都快好了！”

“快到了，剛出火車站，坐公交過去。” 林峰的聲音有些沙啞，刻意放得輕柔，“不用等我，你們先吃。”

“那怎么行！媽從早上就開始忙了，說一定要等你回來一起吃。” 林溪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委屈，“哥，你這次回來，不會又很快就走吧？”

林峰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喉結滾動了一下：“不走了，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掛了電話，他走到公交站臺，掏出一枚硬幣投進投幣箱。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前行，穿過繁華的市中心，又拐進了老城區的小巷。這里的節奏明顯慢了下來，斑駁的墻壁上爬著爬山虎，晾衣繩在兩棟樓之間拉著，上面掛著五顏六色的衣服。

終于，公交車在 “老槐樹下” 站停下。林峰下了車，一眼就看到了巷口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 —— 樹干上還留著他和林溪小時候刻下的歪歪扭扭的身高線。

沿著青石板路往里走，第三個門就是他家。院門上的紅漆已經剝落，門楣上掛著的舊燈籠也褪了色。林峰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來啦來啦！”

門很快被拉開，蘇蘭穿著圍裙站在門后，頭發比照片上白了不少，眼角的皺紋也深了，但看到他的瞬間，眼睛里立刻泛起了淚光。

“阿峰…… 我的阿峰回來了……” 蘇蘭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又拉過他的手，反復摩挲著，“瘦了，也黑了，在外頭是不是受了不少苦？”

“媽，我沒事，挺好的。” 林峰任由她拉著，鼻尖有些發酸。他想說自己在外面沒受苦，可話到嘴邊，卻看到母親鬢角的白發，硬生生咽了回去。

“快進來，快進來！” 蘇蘭擦了擦眼淚，拉著他走進院子，“小溪在廚房幫忙呢，知道你今天回來，高興得一早上都沒安生。”

院子里種著幾盆月季花，還有一棵石榴樹，是他小時候栽的，現在已經長得比院墻還高了。林溪聽到聲音，從廚房探出頭來，看到他，立刻笑著跑了出來：“哥！你可算回來了！”

她比照片上長高了不少，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扎著簡單的馬尾，穿著白色的 T 恤和牛仔褲，臉上帶著大學生特有的青澀與活力。她上前抱住林峰的胳膊，晃了晃：“哥，你看我是不是長漂亮了？”

“漂亮了，比以前更漂亮了。” 林峰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和記憶中一樣柔軟。

“媽，哥回來了，快把湯端出來吧！” 林溪拉著他走到飯桌旁，桌上已經擺好了幾道菜：紅燒魚、炒青菜、番茄炒蛋，還有一大鍋冒著熱氣的排骨湯。

蘇蘭盛了一碗湯遞給林峰：“快嘗嘗，看還是不是你以前喜歡的味道。”

林峰接過湯碗，喝了一口，溫熱的湯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了他五臟六腑的疲憊。“嗯，還是媽做的味道最好。”

飯桌上，蘇蘭不停地給他夾菜，問他在外頭打工的情況。林峰含糊地應付著，說自己在工地上做苦力，后來又跟著別人跑運輸，日子還算過得去。他不敢說實話 —— 不敢說自己曾在熱帶雨林里與毒販周旋，不敢說自己曾在雪山之巔與****交火，更不敢說自己因為一次背叛，不得不假死退役。

林溪坐在他旁邊，嘰嘰喳喳地講著學校里的趣事，說自己加入了學校的文學社，還得了獎。說著說著，她的語氣忽然低落下來：“哥，我們學校最近有點不太平，總有些校外的混混在門口晃悠，還有人騷擾我們班的女生。”

林峰夾菜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林溪：“有人騷擾你嗎？”

“沒有沒有！” 林溪連忙擺手，“我每次都和同學一起走，就是有點害怕。”

蘇蘭也皺起了眉頭：“是啊，前幾天隔壁王阿姨說，她兒子學校也有混混鬧事，真是讓人擔心。阿峰，你回來了就好，以后小溪上下學，你要是有空，就多去接接她。”

“好。” 林峰點點頭，沒多說什么，但眼底的光芒卻暗了暗。他放下筷子，目光掃過院子門口，仿佛能看到那些潛藏在暗處的陰影。

吃完飯，林溪去房間寫作業，蘇蘭收拾碗筷去了廚房。林峰走到院子里，靠在石榴樹下，掏出那枚金屬徽章，在陽光下仔細看著。徽章上的龍紋在光影中仿佛活了過來，勾起了他腦海中那些不愿回想的記憶 —— 硝煙、炮火、戰友倒下時的眼神，還有那個背叛者冰冷的笑容。

他握緊徽章，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這次回來，他只想安安靜靜地陪著家人，彌補這五年來的虧欠。但如果有人敢傷害他的家人，不管是誰，他都不會放過。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爭吵聲，夾雜著林溪的聲音，似乎有些激動。林峰臉色一變，立刻朝著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