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底下,暗流沒停。
泥鰍隔三差五往外跑,回來就跟黃爺在屋里嘀咕。
有時是打聽風聲,有時是聯系“賣米”的路子,偶爾也會帶回來一些零碎的小消息,比如哪個工地又挖出點東西,被文物局的人圈起來了;或者哪伙人折了,讓雷子端了老窩。
每次聽到這些,院里氣氛就會凝重幾分。
這天,泥鰍回來得晚,臉上帶著點興奮,又有點謹慎。
“黃爺,摸到個信兒。”
他湊近了低聲說,“西郊那邊,有個老村子整體搬遷,推土機平地的時候,掀了個‘窯口’,露了天,看著像個宋代的磚室墓,不大。那邊現在亂得很,沒人管,咱們趁夜摸過去,說不定能撈點干貨。”
黃爺閉著眼,手指敲著太師椅扶手:
“確定沒人盯?”
“暫時沒有。”泥鰍道,“那地方偏,都忙著拆房子搬家,沒人留意那土坑子。我去看過了,洞口不大,但能下人。”
“規模?”
“單室,磚券頂,看著不像大戶,但宋墓,再差也有點油水吧?總比明清水坑強。”
黃爺睜開眼,目光掃過我和斌子:
“斌子,帶上霍娃子,再去練練手。泥鰍望風。老規矩,手腳干凈,快進快出。”
又是我們仨。
我心里有點打鼓,但更多是憋著股勁,上次那水坑太寒磣,這次得爭口氣。
夜里,還是那套流程。
吉普車悄無聲息地駛出城區,直奔西郊。
那村子果然拆得七七八八了,斷壁殘垣,一片狼藉。
泥鰍把車藏好,指著遠處一個黑乎乎的洼地:“就那兒!”
我們摸過去。
那是個不大的土坑,像是推土機無意中刨開的,坑底一側,露出磚砌的墓頂,塌了一塊,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子干土和霉味混合的氣味飄出來。
“我打頭!”
斌子這次更謹慎,沒直接下,先拿了根長棍子,綁上手電,伸進洞里來回照了照。
“沒啥異常,就是積了層浮土。”
他率先溜了下去。
我緊跟其后。
洞口不大,下去后是個狹窄的斜坡墓道,只能容一人彎腰通過。
墓道壁上磚砌得還算整齊,但蒙著厚厚的灰塵。
走了幾步,前面出現一道簡陋的磚封門,已經塌了半邊。
“省事兒了。”
斌子嘀咕一句,側身鉆了進去。
里面是個不大的方形墓室,也就一間房大小。
磚券頂,保存還算完整。
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踩上去軟綿綿的。
墓室中央放著一口柏木棺材,看著比上次那薄皮棺材厚實不少,但也腐朽得厲害,棺蓋裂開了好幾道大口子。
四周靠墻放著一些陶器,大多是罐、瓶之類,灰撲撲的,落滿了灰。
墻角還有些爛沒了的有機質痕跡,估計是糧食或者織物。
“瞅瞅,比上次那個強點。”斌子用手電掃了一圈,“先摸棺!”
這次我沒那么發怵了。
和斌子一起,小心地撬開那裂開的棺蓋。
棺蓋很沉,發出令人牙酸的木頭斷裂聲。
里面是一具完整的白骨,身上穿著早已爛成碎片的絲綢衣服,還能看到一些黑色的殘留物。
尸骨周圍散落著一些銅錢,還有幾件小小的銀飾,比如發釵、手鐲之類,都氧化得發黑了。
“嘿!有貨!”
斌子眼睛一亮,小心地把那些銀飾和銅錢撿出來,揣進隨身帶的布袋里。
我也幫著撿,手指碰到那冰涼的白骨,還是有點膈應,但能忍住。
“看看墊背!”
斌子示意我翻動尸骨。
我吸了口氣,小心地把尸骨稍微抬起一點,摸索下面。
摸到一個硬物,掏出來是個巴掌大的銅鏡,銹得厲害,但背面似乎有花紋。
還有一個扁平的玉牌,沁色很重,溫潤潤的。
“還行!”斌子接過看了看,“宋墓出這,不算白來。”
摸完棺材,我們又去檢查那些陶器。
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冥器,不值錢。
但斌子在一個不起眼的陶罐里,摸出了一串銹在一起的銅錢,掂量著分量不輕。
“差不多了。”
斌子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撤!”
我們迅速退出墓室,沿著墓道往回爬。
快到洞口時,我下意識回頭用手電最后掃了一眼墓室。
光線掠過那口打開的棺材和散落的白骨,心里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但這點念頭很快就被即將收獲的興奮壓下去了。
爬出洞口,泥鰍正在上面焦急地張望:
“咋這么慢?沒事吧?”
“沒事,撈了點干貨。”
斌子把袋子遞給他看。
泥鰍接過掂量了一下,臉上露出笑模樣:
“可以啊!沒白跑!趕緊走!”
回到四合院,天都快亮了。
這次我們沒弄得太狼狽,只是沾了一身灰。
把東西倒在正屋桌上。
一枚銀發釵,一個銀鐲子,幾十枚各種年號的銅錢,那面銅鏡,還有那塊玉牌。
黃爺拿起玉牌對著燈看了看:
“宋代的,和田青玉,沁色不錯,能值點錢。”
又看了看銅鏡,“海獸葡萄鏡,可惜銹蝕太重,價碼打折扣。銀器氧化了,得處理。銅錢都是普品。”
他放下東西,看向我和斌子:
“這次還行,沒出岔子。”
就這一句,讓我覺得這一晚上值了。
泥鰍負責后續的清理和出貨。
那玉牌最后賣了個不錯的價錢,銅鏡和銀器也換了些錢。
黃爺按照規矩分了,我居然也拿到了一份,足足有100塊錢!
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錢!
那個年代還沒有100面額的人民幣,我攥著那幾張大團結,手心都在發燙。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靠這行當賺到錢。
我把錢仔細收好,縫在內褲里,想著哪天托人捎回家里去,這些錢夠我爹娘用上好幾年了!
經過這次,我感覺自己真正算是入了門。
斌子和泥鰍對我更隨意了,有時出去采買也會叫上我。
老柴有次看我練石鎖,居然破天荒地指點了我一句發力技巧。
連三娘看我的眼神,似乎都多了點別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
北京的春天很短,眼瞅著天就熱了起來。
院里的石榴樹開了花,紅艷艷的,像一團火。
我知道,手里的本事長了,能分的錢多了,意味著下次“支鍋”,要擔的擔子也更重了。
這刀頭舔血的營生,才剛向我露出它真正猙獰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