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武斷趕到劉府時,劉福早已人去屋空。
后園偏門處,一只被踢翻的火盆尚有余溫,灰燼里散落未燒盡的信札殘角。
武斷俯身檢視,冷笑著自言自語:“一步遲,步步遲,莫非劉福背后還有人通風報信?”
無奈,他只好返回白玉堂,周婉兒一直在等他。
聽完他的描述,周婉兒眸光沉沉:“劉福不過是條狗,主子劉珩在暗中指揮他,不揪出主子,禍根難除。”
武斷默然問道:“周小姐下一步有何打算?”
周婉兒微微一笑,眼中卻無半分笑意:“他們想要我身敗名裂,我便給他們機會。”
她轉身回府,夜風拂面,衣袂獵獵。
此刻,她的心中已有計較:劉府舊人未散,仇恨未消,她不能再被動挨打,她要引蛇出洞,然后將他們一網打盡。
白玉堂重開,周婉兒將親赴城郊白云庵義診,消息故意放出去,尤其是給劉府的人。
她相信,劉珩必定還在京師的某個角落里看著她,只是她看不到他而已。
武斷則率死士埋伏于觀外密林,只待劉福或劉珩現身。
當夜,白玉堂后廳燈火通明。
周婉兒獨坐案前,細細檢視藥箱。
她將“鉤吻試毒紙”藏于夾層,又備下解毒急用藥丸,一瓶瓶排得整整齊齊。
她的指尖輕撫過藥瓶,神情專注,仿佛不是在準備一場誘敵之局,而是在調配一味救人之方。
她知道,明日白云庵一戰,不只是為趙三斤討公道,更是為她自己,為原主一家。
聽風吟推門而入,將一枚小小竹管遞給她:“緊急時拔塞,可發煙號,我必即刻趕到。”
他是周婉兒派人連夜請來的。
周婉兒本不想請他來,自那日之后,她一直不想和他產生任何關系,也不想讓他誤讀她。
然而武斷和周慎行認為此事關系重大,最好能有官府的人在場。
無奈之中,她只好同意他們去請他。
周婉兒接過竹管,抬眸看他,眼中有一絲復雜情緒掠過:“聽大人,此番若成,劉珩歸案,我只怕又要欠你一份大人情。”
聽風吟低笑,卻帶著淡淡惆悵:“我聽不得你稱呼我大人,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月光透窗,照在兩人并肩的影子,卻各懷心事,相隔一步,仿佛隔著一道看不見的河。
周婉兒收好竹管,忽想起那夜紙卷“附子之后,尚有鉤吻”,心頭微凜,正好岔開了話題。
“劉福只是管家,劉珩不過公子,他們真有能力布此劇毒之局?”
聽風吟目光深遠:“也許只有擒了劉珩,背后那只大手就會伸過來,真相也才能大白。”
周婉兒淡然道:“我看未必!”
窗外,夜風卷動風吟草,沙沙作響,似在回應兩人未竟之語。
周婉兒緩緩起身,走至窗前,望著那一輪冷月,輕聲自語:“若真有大手,我也一并斬斷。”
她眼中,是醫者仁心,亦是復仇之火。
……
七月初九,天未亮,白云庵外已排起長隊。
白云庵是敕造寺院,皇家出資修建。
周婉兒一襲藕荷色窄袖短襦,外罩御賜女醫緋半臂,腰懸銀魚袋,端坐案后。
案旁立一木牌,大書“今日義診,孤寡者優先”。
風卷藥香,吹進松林,也吹進暗處一雙雙窺視的眼睛里。
武斷率十二名死士,分散于觀外密林、山道、屋檐。
聽風吟則攜大理寺便衣伏于觀內偏殿,弩箭上弦,只待信號。
周婉兒袖中藏“煙號竹管“,藥箱底層壓滿“鉤吻試毒紙“——今日她要釣的,不止劉福,更有劉珩。
巳初,一名灰衣老叟拄杖而來,須發花白,腰背佝僂,看似尋常病者。
周婉兒切脈,指尖卻摸到對方虎口厚繭——刀客之繭。
她抬眸,與老叟目光相撞,那一瞬,殺氣如針。
“老丈夜不能寐?且讓我行一針安眠。“她輕聲道,手中銀針卻直刺對方肩井。
灰衣老叟猛地后仰,袖中寒光一閃,一柄短刃直取周婉兒咽喉。
電光石火間,銀針變向,刺入老叟曲池穴,手臂頓麻,短刃“當啷“落地。
武斷自屋檐飛身而下,一腳踹翻老叟,掀去假須假發——正是劉福!
劉福被擒,仍狂笑:“公子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今日你們都得陪葬!“
話音未落,山門外火把齊明,幾十名黑衣人護著一名錦袍公子闖入。
那公子面容陰鷙,唇角帶笑,正是失蹤已久的劉珩。
“周婉兒,又見面了。“劉珩拍掌,黑衣人立刻弩箭上弦,對準義診人群。
“放箭,一個不留!“他冷喝。
千鈞一發之際,聽風吟自殿脊躍下,袖中甩出煙丸,白煙滾滾,遮蔽了弓弩手視線。
義診人群頓時四散逃命,場面亂做一鍋粥。
武斷趁亂護住周婉兒,死士們與黑衣人短兵相接,刀光劍影,血濺山門。
劉珩見勢不妙,掏出一枚紫黑藥丸捏碎,毒煙隨風卷向人群。
周婉兒早有準備,揚手撒出白色藥粉——解毒散與毒煙中和,化為無害白霧。
她厲聲喝道:“劉珩,你幕后指使人以附子害命,證據確鑿,還不快束手就擒!“
劉珩面色猙獰,猛地撲向周婉兒,袖中滑出一柄短劍:“賤人,陪我一起死!“
短劍距周婉兒咽喉寸許,被一柄橫刀生生架住——聽風吟及時趕到。
兩人電光石火間交手十招,聽風吟刀背猛擊劉珩腕骨,短劍落地。
武斷飛身補上一腳,將劉珩踹翻在地,鐵索纏身,再不能動。
黑衣人見主子被擒,紛紛棄械投降。
當夜,大理寺偏廳燈火通明。
御史臺劉知幾等數位會審官員到場,三司會審開始。
堂威聲震,水火棍齊敲。
劉福、劉珩分別被押進來,聽風吟擔任主審官員對他二人提審。
看到滿廳刑具和正襟危坐的官員,還未等聽風吟發問,劉福便不打自招。
“大公子命我雇魏小七,以附子換方,再抬棺訛詐,只為讓周婉兒身敗名裂,直至再將她投入大牢。“
對于劉福的當面叛變,劉珩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他冷笑著看了看劉福,又看了看堂上眾位官員,頗有藐視之意。
“哼,你們就是把皇上請來又能奈我何!”
官員們大驚,紛紛指責劉珩大膽。
聽風吟將驚堂木一拍:“劉珩你好大的膽,前次金器失竊案你在逃,今次你又涉嫌毒殺人命案,可知你的死期已到?還不速速招供?”
劉珩冷笑道:“哼,別拿金器失竊案來嚇唬我,更別拿死期已到來嚇唬我,我若不說,你能怎樣?”
聽風吟怒極:“你……”
見狀,周婉兒走上前來,手持一包藥。
“諸位看好了,我手中這包藥叫作癢骨散,只需半包,中招之人會奇癢難忍,以至最后將渾身皮肉抓破,露出白骨方可止癢。”
堂上嘩然,劉珩面露懼色。
劉珩的表情變化被周婉兒看在眼里,她露出不易覺察的笑意。
“這藥是我新近才試制成的,不如在此做個實驗,看看功效,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劉知幾已看出她的用意,便笑著拱火道:“即是新試制的藥,也不一定有效,周醫正不妨用人犯一試。”
眾人都道:“好!”
周婉兒冷笑著看了看劉珩,將“癢骨散“擺在他面前。
“劉大公子是自己試,還是我幫你試?”
劉珩面色大變,顫聲道:“你……你,罷了,我說,我……我說……”
于是,他便將欲借醫館命案,逼朝廷罷周婉兒女醫之職,再以此要挾聽風吟,換他生路等和盤托出。
次日清晨,京兆府貼出告示:
“劉珩、劉福謀財害命、嫁醫構陷,證據確鑿,秋后問斬。白玉堂周婉兒無罪復職,賞銀千兩,以彰其功。”
百姓圍觀,歡呼雷動。
白云庵外,血跡已洗凈,藥香依舊。
周婉兒立于山門,望著被押走的劉珩,長長舒了口氣。
聽風吟走來,將一枚小小銀牌遞給她:“此乃圣上親賜'仁心除奸'銀牌,望你繼續懸壺濟世。”
周婉兒接過銀牌,微微一笑:“濟世易,除奸卻難!”
至此,金器失竊案終告一段落,周婉兒還有很多路要走。
遠處,朝陽初升,金光灑在她藕荷色衣角,也灑在白云庵殿宇之上,一片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