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八,辰正。
京師晴得透亮,蟬聲連片,好像專門為了打破雨后的寧靜。
白玉堂后院,荷葉缸的水面映著日光,像一面晃動的鏡子。
周婉兒坐在石案旁,手邊擺一只小算盤,算珠被盤得烏黑發亮,幾近透明。
她指尖輕撥,一陣“噼啪”聲清脆,頗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意趣。
這些日子,白玉堂完全由她兄長周慎行操心,最近他又去采辦藥材去了,柜上的賬目堆成了山,于是婉兒只好親自動手。
阿苦端著姜茶進來,咋舌道:“小姐,你又在算賬?咱們賬上還有多少銀子?”
“坐吃山空……”婉兒故意開玩笑,她抬眼,眸子里映著晴光,“是不可能的。”
“小姐嚇我一跳,”阿苦先是一驚,遂又一笑:“真要是坐吃山空了,阿苦養你。”
“行,你養我,”婉兒的心情似乎很愉悅,“武大哥和寺兒都收拾好了嗎?”
阿苦正準備回答,忽聽身后傳來寺兒的搶答聲:“我們早收拾好了,就等姐姐你了。”
她回頭一看,見武斷和寺兒已在門外等候,便和婉兒對視一笑:“寺兒這孩子就是機靈,你算是收留對了。”
婉兒頗有同感的點了點頭,她將賬本收起,對著門外道:“武大哥你們稍候,容我稍事裝扮。”
阿苦一笑:“又不是去赴宴。”
“切!你不懂。”婉兒笑著白了阿苦一眼,閃進里間去裝扮。
一盞茶的功夫,婉兒從里間出來了。
此刻她已換了一襲青布長衫,頭戴青色帷帽,垂紗遮面,見之頗有些西域女郎的神秘感。
寺兒笑道:“姐姐活像個女響馬。”
“像嗎?”婉兒笑著拍了拍寺兒肩膀的灰塵,“姐姐要的就是這效果。”
寺兒扯了一下武斷的袖子道:“武大叔你說,姐姐像不像女響馬?”
武斷一笑:“待會到了場面上再說。”
眾人說笑著出發了。
今日目標:去找趙獅頭,從他口中撬出抬佛座的雇主。
武斷跟在婉兒身后兩三步之遙,斗笠壓眉,背插長劍,像一個沉默的武士。
寺兒蹦蹦跳跳在前,嘴里哼著賣針小調:“針兒亮,針兒尖,姐姐買針不要錢!”
約莫走了兩個時辰,三人來到趙獅頭臨時落腳的地方——吉順酒家后院的破棚子。
那破棚子的棚頂鋪著彩漆獅皮,一眼就能看到。
三人到棚前,卻見棚門鎖著,里頭空蕩蕩的,只剩一只褪色彩獅頭,張著大嘴。
寺兒踮腳張望:“姐姐,獅頭在,人不在。”
婉兒輕笑:“銀子到手,總得喝兩盅,肯定在前堂喝酒”
于是婉兒轉身往吉順酒家正門走去,腳步帶風,帷帽紗角被吹得輕輕揚起,像一面小小的旗。
武斷和寺兒緊隨其后。
進入吉順酒家,一股酒氣混著汗味,熱騰騰的直沖鼻,熏的婉兒抬手掩鼻。
趙獅頭正坐在角落,面前一盤熟切牛肉,一碗濁酒,喝的滿面通紅。
婉兒來到他對面坐下,身后立著武斷和寺兒。
見婉兒進來,趙獅頭招子不禁一亮,咽下一口酒。
“喲……原來是爺……哦不,是娘子,昨兒我就看出你不是爺,哈哈哈,娘子今日又來……莫非又有斷頭酒請我喝?”
婉兒往后一抬手,寺兒遂掏出一個十兩的錠子,放在桌上。
趙獅頭看著銀子,喜道:“嘿!還真讓我猜中啦。”
婉兒笑問:“獅頭哥,這銀子可還壓手?”
趙獅頭搓了搓滿是油漬的手,嘿嘿一笑:“不壓不壓,有些少,不知道值不值當。”
婉兒再一抬手,寺兒又掏出一個十兩的錠子,和前面那一錠放在一起。
趙獅頭的眼睛盯著兩錠白的晃眼的銀子,恨不能將它們攬入懷中。
見狀,婉兒不禁抿嘴:“好!既然不嫌多,本姑娘將這二十兩銀子都送給你喝斷頭酒,你敢不敢喝?”
一聽這話,趙獅頭的眼睛才從銀錠上移開,瞇著眼瞪著婉兒,一只厚實的手摸著下巴,似在權衡著什么。
“那就要看這二十兩能不能買下斷頭酒咯?”
“怎么,嫌少?”婉兒再抬手,寺兒又掏出三個十兩的錠子,和前面的兩錠放在一起,“五十兩,再不能多了。”
這些動作都是她提前設計好了的,一錠一錠的往出拿和一次往出拿的效果不一樣。
趙獅頭的喉嚨連著動了幾下,顯然在咽口水。
婉兒趁熱打鐵:“雇你們運佛座的雇主是誰?說出來,這五十兩都歸你。”
趙獅頭往四下里掃視一圈,發現除了酒店掌柜正朝自己笑,其他無人注意他。
于是他將銀子攬過去,生怕銀子飛走似的。
“雇主是個刀疤臉,左臉一道長疤,自稱……”
“好酒來咯!”趙獅頭話未說完,突然被送酒來的掌柜將話打斷。
掌柜親自給趙獅頭斟酒:“剛燙好的好酒,趙老板嘗嘗?”
那趙獅頭一揚脖將酒飲盡,有些不耐煩的朝掌柜揮揮手:“去去去,無事別來煩我,銀子少不了你的。”
掌柜灰溜溜的離開。
“剛才我說到哪了?”被掌柜一打攪,趙獅頭竟想不起剛才的話頭。
婉兒微笑著替他回憶:“你說雇主左臉有道長疤,該說他姓甚名誰……”
未及周婉兒將話說完,對面的趙獅頭已有些不對勁。
只見他手捏喉嚨,面上顯出痛苦狀。
“咳……”
他猛地嗆咳,口鼻鮮血狂噴,血點濺在銀子上,像一朵朵暗紅的花。
緊接著他一頭栽倒在地,打翻了酒碗,發出“當啷”碎響。
眾人大驚。
武斷和寺兒上前一把扶起趙獅頭,婉兒忙掐他人中。
然而他雙目圓睜,已是氣絕身亡。
酒館瞬間大亂,食客們驚叫四散,桌椅翻倒。
“殺人啦……”
婉兒的第一反應:“掌柜!”
武斷速拔劍去找掌柜,可掌柜早已不見蹤影,后院小門敞著,像一張黑漆漆的嘴。
婉兒立刻喊過酒保,聲音急卻穩:“你家掌柜住在哪?知道嗎?”
伙計顫聲道:“后……后街柳樹巷第三家。”
婉兒當機立斷:“武大哥,快追!我和寺兒隨后到。”
武斷拎起酒保,提劍踏門而去。
酒保一路哎喲哎喲的叫喚,想是被武斷捏疼了。
婉兒吩咐寺兒去報官,自己在現場將趙獅頭喝剩的半壺酒拿過取樣。
臨了她又吩咐幾個呆若木雞的伙計:“官府未到,你們誰都不許離開。”
那些伙計連連稱是。
安排好這些,婉兒才往柳樹巷而去。
柳樹巷第三家,大門敞開,屋里空空蕩蕩,只剩一只破鞋、半壺冷酒,像提前卷鋪蓋跑路。
見婉兒到來,武斷不無悔恨道:“哎!早知道酒店掌柜有問題,我該將趙獅頭約出來。”
“武大哥,這和你沒關系,”婉兒眸色冷亮,“他跑得了一時,卻跑不了一世。”
臨了,她又吩咐武斷道:“武大哥你速去找聽風吟,讓他迅速關閉各城門,嚴查出城人口。”
“對呀!”武斷一拍大腿,“小姐說的是。”
說著,他便使出飛毛腿的功夫,速往皇宮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