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婉瑜捧著那方沉甸甸的鹿皮包裹,掌中觸感越來越真實,鎏金九龍璽的制法早已深深刻入她的骨髓。
新帝登基,需先熔掉舊璽上的九條龍,獨留帝印底坯暫用,熔化的舊金需與新金融合,重鑄帝印基底,再以舊印融化后的舊金,重塑九龍盤繞其上。
其中最關鍵處,不僅在于純度且還有重量,高祖登基那枚原始龍璽行印重為三兩三錢,新朝更替龍璽重塑后只能加重一兩九錢,象征九五至尊,江山永固,分毫不能有差。
葉婉瑜七八歲便開始研習煉金術,十三歲時制作鎏金九龍璽于她而言已無甚難度。
只是父親葉大金每次在她完成后,都命她親手熔毀,從不允許任何一件成品流出。
越國傳至惠帝,已歷五代,龍璽歷經五朝熔鑄,舊金與新金完美交融,其色應呈金色為底,內蘊應該有深紫華光凝聚其中。
可她手中這方璽,色澤深重,獨獨泛著舊金的沉紫之韻,卻毫無新金的璀璨亮色,她重又掂量了一下,重量依舊是三兩三錢。
這絕非父親為惠帝登基所鑄的那一方!
惠帝登基時她剛出生,宮中那方理所當然出自父親之手,前朝龍璽早已熔入其父所鑄之璽中,這是不可更改的鐵律。
那武爺手中這方從何而來?
父親從未對外宣揚過她的天賦,母親林氏并不知她的技藝早已青出于藍。
若這方璽真是玄武氏私藏的,那可是足以招致滅頂之災的滔天大禍,剛才那個叫云樓的男子,能輕易將此物送來,其身份絕非尋常!
武爺蒼老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指著空木盒:“丫頭,可能確定真偽?”
葉婉瑜壓下心驚,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是真璽”。她迅速將龍璽原樣包好,放回盒中,仿佛那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武爺慢死條例的收起木盒,緩聲道:“太宗在位時,京中便不乏權臣對林州富饒虎視眈眈,但那時,葉家與玄武氏的地位,無人可撼動。”
他話鋒一轉,“葉家祖訓,你可記得?”
“葉氏男丁不為官,后人不可與皇族通婚。”葉婉瑜脫口而出。
“可知為何?”
“未曾細問。”
武爺看著她,語氣沉緩:“不為官是為避結黨營私之嫌,不通婚是為絕外戚攬權之患,葉家祖訓初衷,不過是求個家族安穩,葉家遭此大劫,皆因你父親愚善地將人心想得過于簡單了。”
葉婉瑜心下微澀,父親一生謹小慎微,只求安穩,卻落得如此下場。
武爺繼續道:“而周家的發跡之道與我等世家截然不同,其祖上雖與皇族沾邊,卻早已沒落。到了周久榮這一代,鉆研的不是正道,而是媚上欺下、構陷忠良的奸邪之術!”
“圣上之人,無高祖謀略,乏太宗胸襟,又不甘愿平庸,多疑且偏信奸邪,不是我們這等忠良能揣摩得透的。”
葉婉瑜默然,她突然覺得玄武氏雖未滅族,但也未必好過。
“丫頭,先回去歇著吧,暫且用著阿奴的身份,于你而言是層護身符。”武爺擺擺手,似有些疲憊。
葉婉瑜起身,鄭重施禮:“阿奴謝武爺庇護之恩,但我已對葉家列祖英靈起誓,害我葉家滿門者,必令其血債血償。此志不改,在北都府一日,我自會恪守罪奴本分,但求武爺日后能多加指點。”
武爺深深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葉婉瑜走了之后,霍夫人才回到診廳里:“武爺,這丫頭命真是大,少主親自趕去林州,都沒能從那銅墻鐵壁的死牢里把人撈出,誰成想竟被個女囚心甘情愿頂替了,還陰差陽錯送到了咱們眼皮底下。”
武爺略顯渾濁的雙眸現出一絲擔憂:“是啊,葉家獨留了這一命,丫頭還是個犟種,栽培可以,少不了會頭疼。”
霍夫人手擋嘴角輕笑道:“武爺,您是不是覺得她比少主還犟?”
“總之養傷的這段時間看好她就是,先是要治好她的臉,方能從長計議。”
霍夫人點點頭,扶著武爺道:“我送您回去吧!這些雜事您就別操心了,少主剛才回去時樂壞了,你可真放心由他來掌管春耕?”
兩個人朝醫館外面邊走著,武爺低聲笑道:“現成的例子不是擺在眼前,那丫頭估計連針線活都做不利索,先得活而且要活好不是,我老了,還能替玄武氏撐多久,你為了照顧少主也耽誤了姻緣,可我們終歸不能護著少主一世啊!”
“可少主只是小時候見過那丫頭一面,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那丫頭也只不過是個娃娃,為何這般上心?”
武爺嘆了口氣:“都說緣分天定,少主的心思老夫現在猜不透了。”
兩人略顯滄桑的背影消失在醫館外。
葉婉瑜貼著墻壁,盡量將身體藏在最黑暗的陰影里,她剛才是出了診廳,可并沒有回去。
她輕輕挪動腳步,如同暗夜里的貓,循著陰影潛回住處。
她只斷斷續續地聽見兩人說先治好自己的臉,雖然深感行為齷齪,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先生是講過的。
一路上,她的心緒難以平復。在越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是上不起學的,那些王爺商賈家的貴女也就是學學女德而已。
葉大金不一樣,他給葉婉瑜請的先生是京城慶豐書苑的尹之遠,原是太傅,教過當今圣上的,不知為何惠帝登基之后,他反而不為官了。
葉婉瑜很慶幸以前先生日日對她的耳提面命,讓她現在記憶超群,而父親當年堅持讓她一個女子學習經史子集、權謀策論,或許并非僅僅因為她的臉,除了煉金術,她暫且靠一肚子學問倒很夠用,不算是個廢材。
可她現在真是恨不得,十八班武藝樣樣精通才好。
想到此,葉婉瑜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