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婉瑜琢磨著,十五年之后葉家被誅,可見京城那個昏庸的皇帝的手段,只能是越來越肆無忌憚。”
“丫頭,去吧。”霍夫人聲音倦怠:“等你好了,是去是留,隨你。”
葉婉瑜出門之際,正巧碰見回來的青露與春十娘,青露對她淺笑了一下就進了屋子。
葉婉瑜被春十娘引至隔壁沐浴間,門一開,濃郁溫潤的桃花與草藥香氣撲面而來,白茫茫的水汽如仙境繚繞。
一只碩大的柏木浴桶中,熱水已備好,水面上漂浮著層層疊疊的粉色桃花瓣與不知名的深褐色藥材。
葉婉瑜深吸一口氣,近乎急切地褪下衣衫,踏入桶中,溫熱的水流瞬間包裹住她傷痕累累的身體,帶來一陣刺痛后的舒緩。
氤氳的藥浴熱氣中,她回頭輕喊:“十娘。”卻見春十娘眼眶通紅,死死盯著她的后背。
“你怎么了?”
春十娘放下手里計時的沙漏,別開臉聲音哽咽:“沒、沒什么,我只是覺得阿奴她沒救錯人。”
剛才她透過朦朧水汽,看見葉婉瑜本應該光滑如玉的后背,被縱橫交錯的鞭痕覆蓋,如同無數條丑陋的蜈蚣在熱水中攀爬,竟控制不住的想哭。
葉婉瑜沉默一瞬,伸出濕漉漉的手,握住她道:“十娘,若能重回到那一刻,我寧愿活下來的是阿奴,沒人想死,該死的,是那些害我們的人,對吧?”
“對!對!”
春十娘用力點頭,擦去眼角的淚:“你泡著,我去看著火,沙漏漏完一遍就得加水,青露姑娘特意囑咐了,水涼了療效就差了。”
葉婉瑜情緒不高道:“哎,本來在北都府還有個身份,現在倒成了野民了。”
春十娘破涕為笑:“你那模樣還真嚇我一跳,我得問問武爺,好怎么稱呼你才是,總不能叫你野人吧?”
春十娘轉身去照看小爐子,葉婉瑜隨將自己整個人沉入水中,熱水沒過頭頂,瞬時間周遭都變得寂靜,紛亂的思緒卻長了水草般纏繞上來。
罪奴的身份雖卑賤,好歹是有個出處,如今倒好成了個野民,也不知道以后那個狐貍郡主還來不來,總不能每次都把臉涂黑。”
她又想起程凌霜臨走說的那句話,‘今秋交貢糧之際就是你我成婚之時。’
“嘩啦!”
葉婉瑜猛地從水中探出身,水花濺了一地,她抹去臉上的水珠和花瓣,低聲啐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也配!”
“你說誰呢?”春十娘提著熱水壺過來。
“是個長得像狐貍一樣的女人,今天還踢了我一腳,她還在我頭頂刺了一劍,你看。”
葉婉瑜指著:“就這兒。”
春十娘嚇一跳,仔細一看,果然發絲里有一處傷痕,還殘留著干枯的血跡:“哎呀!怎么不早說,剛才那創傷藥該留些的!”
“無礙。”
葉婉瑜冷笑:“這點傷,如今不算什么?我早晚是要討回來的。”
正說著,門外響起青露的聲音:“春十娘,我送藥來了。”
春十娘忙拉好屏風,開門接過青露遞進的一個小瓷瓶。
“少主知道姑娘頭頂有傷,特叮囑武爺派人送了藥來,囑咐姑娘務必敷上。”
關上門,春十娘晃著藥瓶,沖葉婉瑜眨眨眼:“瞧瞧,姑娘可是有人惦記著呢。”
葉婉瑜心頭莫名一跳,隨即壓下那絲異樣,故作淡然:“互不相欠罷了。”
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絲自嘲:“十娘,現在想想,從前的我真是貪心,竟真的以為會有人不在意我這張臉,你說可笑不可笑?這世上,怎會有人喜歡我這種鬼樣子的女人?”
她嘻嘻笑著,語氣故作輕松,心口卻酸澀難當。
曾幾何時,她以為周修廉是那個例外,婚后,她眼里的他為人謙遜,勤奮刻苦,研習煉金術更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對她的照顧更是體貼入微至極。
雖然只差圓房,說到底葉婉瑜也沒做好準備,正好也順水推舟的日子就那么過著。
現在想來,那般演技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演出來的。
這一夜,或許是藥浴放松了身心,葉婉瑜竟睡得出奇安穩。
再醒來時,床頭竟放著一小盒晶瑩剔透的花露,以及厚厚一摞壘起來近乎半人高的醫書古籍。
最上方壓著一張紙條,筆力蒼勁:‘花露一日量,早晚厚敷臉,覆絹一個時辰,欲拜師,先通讀此卷,須倒背如流。’
葉婉瑜猛地坐起,看著那堆書山,倒吸一口涼氣:“倒背如流,說得輕巧,我還要干活,哪來的時間去背這些厚如磚頭的書。”
她抱怨完才發現春十娘不在屋內,剛收拾好出門尋人,便撞見春十娘端著早飯回來。
“姑娘,怎么沒擦藥?”
“我總不能真當自己是大小姐,咱們可得自己拎得清身份,院子里的雜活...”
話未說完,春十娘便笑著將她推回屋:“雜活我早干完了,早上我去取藥,武爺特意吩咐了,這半月,你只需做兩件事,敷臉、背書.這才是頂頂要緊的正經事.”
“那我去看看霍夫人…”
“我也探望過了!”
春十娘按住她,“青露說霍夫人無礙,過幾日便能下地,讓你寬心。武爺還吩咐了,這些日子得給你和夫人燉些肉湯補身子,這差事也歸我,咱就當暫時報答恩情了。”
葉婉瑜心中暖流涌過,用力握了握春十娘的手,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患難見真情,以后她定要找到秦家公子,替阿奴問個清楚,弄個明白。
春十娘仔細地為她涂上冰涼的花露,又剪裁絹布小心覆蓋,只留出呼吸的縫隙。
“武爺說了,想快些好就得聽話,他還說今年北山桃花開得少,這花露金貴著呢,讓你省著用。”
春十娘一邊忙活一邊道,“暫時我就稱呼你姑娘吧,武爺吩咐說,即便在北都府也要小心謹慎。”
葉婉瑜立刻乖乖躺好,不敢亂動,忽然想起什么,悶聲問:“北山沒了桃花,那少主要去哪里采,武爺可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