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曦宮外的氣氛,比殿內更冷上三分。
孫漢堂躬身行禮,話說得滴水不漏:“諸位,詔書不日便下,就不遠送了。”他不想趟這池渾水,自然避之不及,轉身疾步離去。
程凌霜與周久榮各自懷揣心思,都想從這位御前紅人口中探聽些許口風,卻都碰了個軟釘子。
眼見孫漢堂走遠,程凌霜雙臂環抱,臉上掛著笑,眼里的譏諷是一點都不想隱藏的看著周修廉。
“周刺史,即便你腿腳利索,本郡主也瞧不上眼,區區匠戶出身,想攀皇族的親,省省吧!”
周久榮搶先一步回擊道:“郡主言重了,賜婚乃陛下圣意,郡主若不愿,自可面圣陳情。再者,我兒修廉如今是葉氏煉金術唯一傳人,實為林州之王,與賢北王府相較,可是不分伯仲的。”
言畢他隨意一拱手:“郡主,告辭。”
一個郡主,架子倒比天大!陛下如今都要倚重他周家,她一個王爺之女,也敢如此輕賤。
周修廉見程凌霜臉色發青,他半瘸著腿走近了幾步,語氣帶著一絲陰冷的挑釁:“郡主放心,本刺史這腿不過是小傷,暫瘸而已,總好過北都府那個終身臥床的癱子強吧?能娶郡主,乃是我周家蓬蓽生輝之幸事,告辭!”
“你!”
程凌霜盯著周修廉一瘸一拐卻挺直的背影,恨不得立刻抽劍將他另一條腿也打斷!
想娶她?真是癡心妄想!
宮門外,侍衛統領閔征見程凌霜怒氣沖沖出來,心下明了,忙迎上前:“郡主,陛下未應允亦是常情,只要未降罪便是萬幸。”
“起開!”
程凌霜正在氣頭上,一把推開他,搶過他手中韁繩,翻身上馬發恨道:“閔統領,你一定是看見周國公和他那個瘸腿兒子了吧!他們周家想和父親攀親,你說陛下這是獎賞還是怪罪?”話音未落,她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閔征望著郡主遠去的背影,無奈搖頭。
郡主一心只想情愛,大概是沒理清如今的周家,若陛下再賜周修廉王爵,誰還會在意他是否瘸腿?他只得與車夫駕著空馬車,悻悻返回王府。
周家父子也是一肚子的氣,等回到了周家大宅,看見府門口的牌匾,兩個人的心情才由陰轉晴。
如今的周家大宅,朱門高聳,門前那塊用整塊美玉雕刻、貼以金箔的“周國公府”匾額,在夕陽余暉下閃著刺目的金光。
這獨一無二的匾額,是周家躋身新貴的最顯赫象征。
周久榮撫摸著門口威風凜凜的石獅,心中那點因郡主帶來的不快早已煙消云散,野心如野草般瘋長。他原本對北疆并無想法,但今日陛下這突如其來的賜婚,反而點醒了他。
為何不能更進一步?
“修廉,”他邊走邊對神色陰郁的兒子道:“日后對郡主,面上還需恭敬些,她是金枝玉葉,非葉家那個無知蠢婦可比,縱要教訓,也等她過了門,成了我周家婦再說。”
周修廉垂首:“兒子明白,只不過想讓她長長記性,周家現在可不是她能隨便詆毀的。”
“小不忍則亂大謀!”周久榮眼中精光閃爍,“當務之急,是立刻派人詳查北都府那個少主,我們身邊,也需再多招攬些好手,以備不時之需。”
“是。”周修廉應下,遲疑片刻又問,“若陛下真下旨賜婚,賢北王那邊?”
周久榮嘿嘿一笑,停下腳步,指著廳堂正中央那尊巨大的玉虎下山雕件:“若真能成了北疆的王,兒啊,到時記得給為父在這虎口里,鑲上顆純金的頭顱!”
周修廉眼底閃過一絲異樣,迅速附和:“父親放心,玉金晟一切順利,收來的礦石正在加緊提煉,宮中供奉與我們私用,皆充足無憂。”
“好!好!抓緊養好腿傷,靜待陛下的詔書吧!”周久榮志得意滿。
“父親,玉金晟今日還有些事務,需兒子親自盯著,晚膳就不在府中用了。”
“正事要緊,快去!讓尚九跟著,仔細你的腿。”周久榮揮揮手,心情極佳。
周修廉行禮告退,轉身剎那,臉上強撐的笑意瞬間消失,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陰鷙與疲憊。
心腹隨從尚九早已在不遠處候著,見狀忙上前欲扶,周修廉指了指府外。
“公子,去?”尚九低聲問。
周修廉只嗯了一聲,尚九會意地立刻朝府外跑去,等他走到府門口,尚九已經把馬車備好了。
周修廉面無表情地登上馬車,尚九車夫低聲吩咐:“琵琶巷。”
馬車很快駛離周國公府,從燈火璀璨一路到逐漸冷清的街市,七拐八繞最終駛入一條僻靜深巷。
巷中,一座宅邸悄然矗立,墨綠漆門,門上左右各嵌八顆銅邊玉釘,門環上的銅制虎頭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
這里是周修廉暗中購置的私宅,連周久榮亦不知曉。
尚九上前,拉動右側門邊垂下的一根銅鏈,門內立刻傳來輕響,一個小廝提著燈籠開門,滿臉堆笑:“尚哥,可是爺來了?”
“里面通報了?”尚九低聲問。
“銅鈴一響,就通知內院了,快請爺進來。”
周修廉下了馬車,警惕地掃視巷子兩頭,這才緩步踏上臺階。
進門前,他對那小廝冷聲道:“讓車夫將馬車趕到后院,今夜我不走了。”
“小的這就去辦。”
小廝殷勤應下,示意車夫驅車入內,自己則探出頭再次確認巷內無人,才輕輕合上大門,將那滿巷的月光與窺探,徹底隔絕在外。
周修廉與尚九穿過兩重寂靜的庭院,越往深處,燈火越顯朦朧。
他今日心事重重,腳步不似往日急切,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