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觀察著沈明睿的神色,繼續小心翼翼地說道:
“夫人說…大少爺性子急,行事有時難免沖動,如今身上又帶著傷…她憂心不已…小少爺您向來是最聰慧、最懂事的…在夫人出來之前…萬望您能多多幫襯著大少爺,凡事提點著他一些,莫要讓他再行差踏錯……”
聽到吳媽媽轉述的這番“囑托”,沈明睿的眸光瞬間冷冽如冰,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陣尖銳的冷笑。
好一個“最聰慧”!好一個“最懂事”!
難道就因為他生性聰慧、自幼懂事,便活該事事都要幫襯那個沈明遠,事事都要以他為主,為他鋪路嗎?!
說什么“多多看顧”、“多多照應”!
還真是個“疼愛”兒子的“好”母親啊!
當真是事事都為她的“好兒子”殫精竭慮、謀劃周全!
只可惜,她這滿腔毫無保留的“疼愛”,從頭到尾,都只傾注在沈明遠一人身上!
與他這個同樣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小兒子,毫無干系!
如今她自身都已難保,如同囚徒般被禁錮在那方寸院落之中,竟然還一心一意、千方百計地只惦記著沈明遠!
生怕他休養的不好,生怕他受了委屈,生怕他無人撐腰!
難道自己就不是她親生的骨肉嗎?
自己比那個沈明遠年歲小了那么多,于情于理,就算需要照顧,也應該是那個早已成家立業、身為兄長的沈明遠,來關照扶持自己這個尚未娶妻生子的弟弟才是!
母親倒好,竟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反過來要求自己這個尚在書院埋頭苦讀、手無實權、自身難保的小兒子,去“照顧”一個年紀比自己大上許多、閱歷遠比自己豐富、甚至早已生兒育女的成年人!
這當真是荒謬至極!可笑至極!
他強壓下心頭翻涌的譏諷與刺骨的寒意,語氣刻意維持著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提,不經意地問道:
“母親大晚上讓你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偷偷溜出來,就只是為了讓你專程來找我說這些?她沒有讓你……順道去看看大哥如今究竟如何了?傷勢可有好轉?”
吳媽媽絲毫未曾察覺到沈明睿語氣中那細微的異樣和眼底深藏的冰冷,依舊老老實實、甚至帶著幾分“完成任務”的慶幸回答道:
“夫人讓老奴想法子溜出來,主要就是為了讓老奴務必去看看大少爺的傷勢究竟如何了,恢復休養得怎么樣了…如今夫人被關在院里,如同聾子瞎子,怎么都打聽不出外面一丁點消息,她實在是擔心得不行,日夜難安,所以才讓老奴無論如何,也得想法子溜出來這一趟,親眼看了才能放心。”
她頓了頓,繼續解釋道,語氣自然得仿佛本該如此:
“老奴尋思著您的院子離夫人的住處稍近一些,便想著順路先過來同您將夫人交代給您的事說了,然后再去大少爺那兒……”
聽到吳媽媽這番“理所當然”的解釋,沈明睿心中的冷笑幾乎要溢出胸腔。
原來如此!原來他才是那個“順道”的!
母親讓吳媽媽冒險出來,主要、甚至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去看她那個寶貝長子沈明遠!
至于他這個小兒子,不過是吳媽媽“順路”過來,敷衍地傳達幾句命令罷了!
更可笑的是,這特地“順路”過來交代的一番話,字字句句,依然全都圍繞著那個沈明遠!
何曾有一字一句問過他近日如何?書讀得可還順利?在這風雨飄搖的府中處境是否艱難?
當真是…可笑得很!也涼薄得很!
沈明睿掩下眼中冷意,依舊若無其事的問道,
“哦?看來你們被關在院子里頭,當真是與世隔絕,完全打聽不到這府里府外的任何消息了?不然母親也不會讓你鋌而走險偷偷出來。”
吳媽媽沉重地點了點頭,臉上寫滿了無奈與焦慮:
“是啊小少爺!府里如今是半點風聲都不透給夫人院里!夫人實在是擔心大少爺的身體,又一直探聽不到外面的確切消息,日夜憂心,實在是沒得辦法了,這才鋌而走險,讓老奴想法子出來,務必親眼看看大少爺的情況,也好讓她安心……”
說著,吳媽媽像是忽然驚覺時間流逝,緊張地左右張望了一下:
“老奴…老奴已經將夫人的話帶到了,趁著天未亮,還得趕緊去一趟大少爺的院子,完成夫人交代的差事才醒,不能再耽擱了…老奴便先告退了……”
話音未落,吳媽媽已是心急如焚,不敢再多留片刻,朝著沈明睿匆匆行了一禮,便轉身快步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之中,仿佛生怕多留一秒便會招來禍事。
看著吳媽媽那般急匆匆地將張氏有關沈明遠的囑托說完,便如同完成了唯一使命般立刻轉身離去,對自己連一句最簡單的問候都沒有,沈明睿的神色更是陰冷了幾分。
他直直地凝視著那已然空蕩蕩的院門口,吳媽媽的身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只留下滿院冰冷的寂靜和一顆被徹底忽視、冰冷刺骨的心。
片刻之后,沈明睿從喉間擠出一聲極輕卻淬滿寒意的冷哼,心中積壓的怨毒與不甘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幾乎要破胸而出。
“呵……”
他低聲自語,聲音里充滿了自嘲與恨意,
“有時候,我真要懷疑,我是不是也同那沈云舟一般,根本就不是你張婉容親生的兒子!”
“否則,為何同樣是你的血脈,你卻能為了一個沈明遠,眼睜睜看著我被青鸞書院除名,斷送大好前程,卻毫不在意,甚至連一句安撫都沒有!就連如今讓下人冒險溜出來到我這里,對我也無半分關切!全部的心思、所有的指令,都只是為了你那寶貝長子沈明遠!就只是為了交代我必須去‘照顧’他!”
“這些時日不見,你對我這個兒子,難道就真的一句想問的話都沒有嗎?我的學業,我的處境,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值一提嗎?!”
沈明睿眼神冰冷地投向窗外濃重的夜色,眼睛危險地瞇起,眸中寒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