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緩緩沉降,刺骨的寒風重新開始在雪原上嗚咽,卷起燒焦的泥土與冰雪的殘渣。
那道深不見底的巨型隕石坑如同一道猙獰的傷疤,烙印在大地之上。
“疫災”奎因那肥碩的身軀癱在地上,他引以為傲的機械改造臂在剛才的余波中已經扭曲變形,不斷冒著電火花。
他張著嘴,口水順著嘴角流下都毫無知覺,只是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死死盯著那個站在坑邊的身影。
“炎災”燼的情況稍好一些,他單膝跪地支撐著身體,面具下傳來粗重的喘息。
他背后的黑色羽翼耷拉著,火焰早已熄滅,那雙銳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現出名為“恐懼”的情緒。
他們的船長,那個未來被譽為“海陸空最強生物”的凱多……被一擊,僅僅一擊就打回了原型,并且昏死過去。
這已經超出了他們能夠理解的范疇。
跪在遠處的莫利亞,大腦依舊是一片空白。
他看著坑底的凱多,又看看那個風衣獵獵作響的男人,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仇恨?喜悅?不,什么都沒有,只剩下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絕對力量的敬畏與戰栗。
“嘛,要是現在就打死了,未來可就太無聊了。”他輕聲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還清醒的人耳中。
未來?無聊?
燼和奎因的心臟猛地一抽。
這個男人……他根本沒把擊敗凱多當回事,他考慮的是更遙遠的東西?
凱爾沒有再理會那兩個已經徹底喪失戰意的“災害”,他的目光越過狼藉的戰場,落在了莫利亞身上。
他沒有走過去,只是信手一揮。
一股柔和的波動擴散開來,化作無形的風。
這陣風繞過了那些破碎的墓碑,精準地卷起了莫利亞,以及他身邊那些幸存下來、早已嚇傻的海賊團員。
甚至連那些散落在雪地里,已經冰冷的尸體,也被風輕輕托起,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溫柔地安放著。
風托著他們緩緩升空,朝著海岸邊的方向飄去。
莫利亞在半空中回過神來,他低頭看著下方那如同地獄般的景象,又看向那個即將被風雪重新淹沒的背影,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就在這時,凱爾那懶洋洋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是明確地對燼和奎因說的。
“告訴凱多,”
他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份量,壓得兩個大海賊喘不過氣來。
“以后再敢對著我哈氣,直接達斯。”
哈氣?什么意思?燼和奎因身形劇烈地一顫,
那“哈氣”指的是凱多引以為傲的“熱息”嗎?
如此恐怖的招式在這個男人嘴里,就跟小孩子鬧脾氣一樣。
兩人拼命地點頭,像搗蒜一樣,生怕慢了半拍。
凱爾似乎很滿意他們的反應,他轉過身準備離開,卻又像想起了什么,腳步一頓。
“嘛,對了,還有一件事。”
他的側臉在風雪中顯得有些模糊,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天光下,閃過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
“光月御田那家伙怎么樣,我無所謂。但是……”
“他的兒子,必須死!”
為什么?為什么是御田的兒子?他們想不通,也不敢問。
“是!是!我們一定……一定轉告!”奎因搶著回答,聲音都變了調。
凱爾不再多言,他甚至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只是邁開腳步,閑庭信步般地向前走去。
他就那樣,如同一個散步的旅人,身影逐漸消失在漫天的風雪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徹底消失,奎因才“噗通”一聲,徹底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
燼也緩緩松開了握刀的手,他看著凱爾消失的方向,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這個世界……要變天了。
而在另一邊,被風托著飛到海岸邊的莫利亞,終于看到了自己的海賊船。
風將他和他的船員們,以及同伴的尸體,輕輕地放在了甲板上。
莫利亞踉蹌地站穩,他回頭望向鈴后鄉的方向,那里早已被風雪覆蓋,什么也看不見了。
“亞倫·凱爾……”
月光海賊團的海賊船此刻像一艘幽靈船,死寂地漂浮在和之國近海。
甲板上,幸存的船員們或坐或躺,仿佛靈魂被抽走了一部分,徹底留在了那片雪原上。
沒人說話,沒人哭嚎。
巨大的悲慟過后,是更深沉的麻木。
他們將同伴的尸體整齊地并排放在甲板中央,用洗刷過的帆布蓋著,但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提醒著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怎樣徹底的慘敗。
莫利亞就站在船頭,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尊風化的石像,死死地盯著被月光映成銀色的海面。
海面倒映著他的臉,那張曾經總是掛著“嘰嘻嘻”自信怪笑的臉,此刻只有一片灰敗。
腦海里,畫面在瘋狂地倒帶重播。
不是凱多那毀天滅地的狼牙棒,也不是那足以熔化一切的“熱息”。
而是舵手被風刃切成兩半時,臉上錯愕的表情。
是航海士在雷光中化為焦炭前,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船長快跑”。
是那個平日里最膽小,只會躲在后面放冷槍的家伙,被砍得粉身碎骨……
他甚至記不清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了。
他只記得,他們都死了。
“船長……”一個纏著繃帶的干部,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聲音沙啞,“我們……我們先離開這片海域吧。養好傷,我們還能……”
“還能什么?”莫利亞終于開口。
“我們還能……東山再起!為兄弟們報仇!”那名干部鼓起勇氣,大聲說道。
“報仇?”莫利亞緩緩轉過身,月光下他的影子將那名干部完全籠罩。
他的嘴角咧開,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嘰嘻嘻嘻嘻……報仇?拿什么報仇?用你的命,還是用我的命?”
他伸出巨大的手掌,指著甲板中央那一排隆起。
“告訴他們!你們要去報仇!問問他們,愿不愿意讓你們去送死!”
“我……”干部語塞,臉色漲得通紅。
“無能為力啊……”莫利亞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睜睜地看著你們一個個地死去,我卻什么都做不到……這就是我這個船長,給你們帶來的東西。”
他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另一道身影。
那個黑發金瞳的男人。
凱多那足以毀滅島嶼的攻擊,在那人面前就像是孩童的嬉笑打鬧,被隨手撥開。
凱多那引以為傲的最強形態,在那人面前就像是一條可笑的泥鰍,從天上硬生生砸進地里。
那才是……力量!
能夠制定規則,改寫結局的,絕對的力量!
“船長,我們不怕死!”
“對!只要能跟著船長!”
幸存的船員們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喊著,他們眼中仍有火焰,那是對莫利亞的絕對忠誠。
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看著他們眼中那份不曾動搖的信賴,莫利亞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然后,這個身高近七米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緩緩地蹲了下去,用巨大的手掌捂住了臉。
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從指縫間溢出。
“別再跟著我了……”
“求求你們……別再跟著我了……”
……
幾天后。
莫利亞親手埋葬了最后一位逝去的同伴。
他遣散了所有人。
他把船上所有的財寶都分給了那些幸存者,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讓他們離開,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娶妻生子,或者當個富家翁,
總之,忘掉海賊的身份,忘掉他這個沒用的船長,好好活下去。
船員們哭著不肯走,最后,莫利亞用影子將他們一個個強行送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小船。
“從今天起,月光海賊團,解散。”
這是他對他們說的最后一句話。
現在,這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站在這片墓地前,寒風卷起雪粉吹打在臉上,卻毫無所覺。
莫利亞發誓再也不想經歷那種眼睜睜看著同伴死去,卻無能為力的絕望了。
他要變強!
不是為了什么狗屁海賊王的虛名,也不是為了無盡的財寶。
他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
……
夜色深沉。
莫利亞如同一個巨大的幽靈,出現在了霜月龍馬的墓前。
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敬畏,他用蠻力刨開了堅硬的凍土,打開了那口古老的石棺。
棺木中,一具早已化為干尸的武士骸骨靜靜地躺著,身旁是一把通體漆黑,刀刃呈現出火焰般紋路的太刀。
莫利亞伸手,將那把刀握在手中。
嗡——
一股陰冷而強大的氣息順著刀柄涌入他的身體。
“名刀,秋水……”他低聲念著刀的名字,然后將龍馬的尸體連同秋水一同扛起,“嘻嘻嘻……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伙伴了。”
就在他準備離開這片不祥之地時,一陣微弱的,幾乎被風雪聲掩蓋的哭聲,傳入了他的耳朵。
嗯?
莫利亞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哭聲是從附近一處被廢棄的村落里傳來的。
他皺了皺眉,本不想多管閑事,但那哭聲斷斷續續,像一只被遺棄的小貓,莫名地牽動了他心中那根早已麻木的神經。
他扛著龍馬的尸體,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在村落一間破敗的屋子角落,他看到了哭聲的來源。
那是一個小女孩,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樣子,粉色的頭發扎成兩個可愛的雙馬尾,身上穿著破爛的裙子,正抱著膝蓋,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看到莫利亞那巨大而怪異的身影,小女孩的哭聲戛然而止,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滿了驚恐。
莫利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冰冷。
一個累贅。
他心里冒出這個念頭,轉身就想走。
可剛邁出一步,他又停下了。
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部下,想起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把這個小鬼扔在這里,她唯一的下場就是凍死或者餓死。
這和眼睜睜看著同伴死去,又有什么區別?
“喂,小鬼。”他用那難聽的嗓音開口。
小女孩被嚇得一哆嗦,眼淚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莫利亞嘆了口氣,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嘆氣。
他放下龍馬的尸體,伸出一根巨大的手指,戳了戳小女孩的腦袋。
“要跟我走嗎?”
小女孩愣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長相恐怖的怪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具更恐怖的干尸,不知為何,那份恐懼竟然消散了許多。
她抽了抽鼻子,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抓住了莫利亞那根比她胳膊還粗的手指。
“嘰嘻嘻嘻……”莫利亞發出了標志性的怪笑,只是這次的笑聲里,少了幾分狂傲,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真是個……麻煩的小鬼。”
他將小女孩拎了起來,放在自己寬闊的肩膀上,然后重新扛起龍馬的尸體和黑刀秋水。
“你叫什么名字?”
“……佩羅娜。”肩膀上的聲音細若蚊吟。
“佩羅娜嗎?嘰嘻嘻,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伙伴了。”
月光下,一個巨大怪異的身影,肩膀上坐著一個粉色頭發的小女孩,手里扛著一具傳說武士的尸體,一步步地走出了和之國,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