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忌一頓插科打諢,終于說服嫂子拿下了兩套兩當。
她和沈幼薇一人一套。
一件淺綠色火麻布襦裙,兩套兩當,外加陳無忌的鞋子,總計消費一百九十文。
雖然嫂子在付錢的時候那滿臉的肉疼都快化作實質了,可當衣服拿在手中,陳無忌在她的眼中還是看到了真切又分明的歡喜。
窮困潦倒的日子里了,哪怕只是一件最廉價的衣物,對嫂子而言,大概也能算得上是大大的驚喜。
霍三娘將衣裙小心翼翼的包了放在背簍里,隨后拽著陳無忌去了糧鋪。
前幾日還三文錢一斤的粟米,今日忽然間就漲到了四文。
因為一件新衣服而嘴角始終掛著笑意的嫂子在看到糧價牌子的時候,瞬間垮了下來,她輕聲嘟囔了一句,“怎么忽然間就漲價了?”
糧鋪的小廝從邊上探出半個腦袋,嗤笑了一聲,“北邊大旱,這糧食可不得漲價?往后啊,還得漲呢。要什么?早買就是賺,別琢磨著等降價了,也許沒等到降價,人就先餓不行了。”
“給我裝五十斤粟米。”霍三娘糾結了片刻說道。
“得嘞,您稍等啊!”
五十斤粟米很快從邊上的小門里被送了出來,小廝笑吟吟的同時遞過來一個秤盤,“誠惠二百又五文,粟米二百文,麻袋五文錢。”
霍三娘滿臉肉疼的付了錢,她看著錢袋里已經快要見底了的銅錢,感覺魂都快被抽飛了。
這點錢可是無忌這個傻小子拿命換來的……
陳無忌趁著嫂子付錢的間隙,將手伸到糧袋的底部抓了一把粟米,看了看成色,他擔心糧食里夾帶私貨。
那小廝長得就一臉不老實的奸詐相。
不過糧食倒還算干凈,也沒有摻雜石子之類的。
確認沒什么問題,陳無忌扎好口袋,將粟米放進了背簍。
“無忌,我們去給你買藥,然后抓緊把賦稅交了吧,這些錢一直放在身上,我心里不踏實。”離開糧行,霍三娘偷感十足的對陳無忌說道。
“嗯。”
陳無忌應了一聲。
這個時代也沒個紙幣,主流的貨幣就是銅錢。
而且面值全部都是一文錢,并沒有更大額的。
一千文錢串起來就能當項圈,分量相當的足,走起路來丁零當啷能響成一片,帶著確實不太方便。
一些家底殷實的人家會使用銀子,一兩的小銀子就能抵霍三娘身上那丁零當啷的千文錢,但尋常百姓基本上很少有接觸銀子的機會。
他們手里的錢根本都沒機會換成銀子。
縣衙距離東市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
陳無忌和霍三娘過去的時候,有不少百姓正在排隊繳納賦稅。
大禹王朝繳納賦稅的方式有好兩種。
一種是最直接最簡單的,不管是什么稅種,全部用錢財去繳納。如此簡單便捷,在家里等著胥吏上門收,或者自己拿到縣衙來繳納都行。
另一種則是糧食加銀錢,這個則要麻煩許多,百姓需要先到縣衙把銀錢的那部分交了,然后拿著條子去官倉繳納糧食。
這個方式,有人排隊的情況下,一天都不一定結束。
陳無忌和霍三娘在隊伍的末尾排上了隊,等了差不多將近半個時辰左右終于輪到他們了,霍三娘向戶曹胥吏說了籍貫,又拿出牙籍證明了一下。
胥吏看了牙籍,便開始核算陳無忌一家需要繳納的賦稅具體數目。
這個時間比較久一點,磨磨蹭蹭搞了好一會兒。
錢算清楚之后,一切倒是簡單了,收錢,開條子,完事。
剛剛還在霍三娘身上丁零當啷響的一千五百八十文錢,轉瞬就進了胥吏身邊的小斗里。那玩意跟個吞金獸似的,一口下去,連響聲都沒有幾下。
陳無忌小心翼翼收起條子,就準備和霍三娘離開,那胥吏卻忽然開口喚住了兩人,他手中毛筆在名冊上勾了一圈,問道:“西山村陳無忌是吧?”
“是。”陳無忌應了一聲。
“下月初,你被分到了去郡城梳理運河,去人還是交代役金?”胥吏問道。
陳無忌瞬間就想罵娘了。
你他娘的沒完了是吧?
勞資剛剛交了一千五百八十文,你現在又搞這幺蛾子?
梳理運河這事陳無忌恰巧知道,屬于勞役之中的閻王役,也是去一趟九死一生的差事。
西山村就有幾個人是死于梳理運河,連尸體都沒找著。
霍三娘一看陳無忌拳頭攥了起來,連忙一把拽住,客氣的沖胥吏問道:“差爺,代役金需要交多少?”
“三百錢!”胥吏對這種情況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了,他右手依舊穩穩的握著毛筆,只是在陳無忌變臉的時候,左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刀鞘。
“多謝,多謝。”霍三娘連忙道謝。
胥吏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淡淡說道:“不要想著跟我動怒,這是朝廷的規矩,我也不想為難你們。你們呢,也別想著為難我,我也不怕告訴你們,我這兒一年死的人,比東市口的刑場都多。”
“多謝差爺,我們交代役金,月底交!”霍三娘道了聲謝,在胥吏不咸不淡嗯了一聲,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連忙拽著陳無忌出了吏房。
“傻無忌啊,你怎么能在那種地方動怒?這是真會殺頭的啊!”霍三娘緊緊抓著陳無忌的胳膊,幾乎用上了死力氣。
陳無忌笑了笑,“嫂子,我就是覺得那家伙太欺負人了,才剛剛收了我們的錢,居然又想要錢,簡直比牲口還牲口。完全把我們當地里的韭菜了,一茬割過,這還沒長上來呢,就已經計劃著下一次怎么割了。”
“這是朝廷的規矩,多少年都這么過來了。走吧,可千萬別想著在這個地方做什么,除非你想讓我再一次守寡。”霍三娘氣呼呼說道。
她這一次似乎是真的生氣了,臉色難看的厲害。
陳無忌心里有些難受。
剛剛火氣上來的時候,他真想兩拳捶死那個王八蛋。
但也只是那一瞬間,很快他也就想通了。
捶一個胥吏有什么用?
這是那位遠在帝都的皇帝和王公大臣們的主意,捶個胥吏治標不治本,搭進去自己不說,還會連累了嫂子和沈幼薇。
嬌妻美妾,溫婉動人,他如今可不是一個能隨意任性的糙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