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晚笑嘻嘻應是，“王爺，我去叫貴客們也過來?！彪S后轉身輕輕巧巧出門了，宋清雁等他走了，才看向沈淮川。

沈淮川往她手里塞了杯茶水，“小沒見識的。別發呆了?！?/p>

清晚的動作很快，不多時，雅間的門被再次推開，幾位身著常服、氣質卻與這煙花之地格格不入的中年男子魚貫而入。他們雖做尋常富商打扮，但眉宇間的沉穩與書卷氣，以及行走間不自覺流露的儀態，讓宋清雁隱約猜到這恐怕不是單純逛青樓的。

幾人見到沈淮川，并未行大禮，只是拱手為禮，態度恭敬卻不卑微：“王爺。”

沈淮川也收斂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隨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們坐下：“幾位先生辛苦了，坐吧。情況如何？”

其中一位面容清癯的文士率先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王爺，漕運改制的章程，陛下已批紅下發戶部與工部，然林侍郎一黨明面上不敢再硬抗，暗地里的小動作卻未曾停歇。尤其是漕糧轉運的關鍵節點，他們安插的人手正在極力拖延，制造事端，企圖將新政拖黃，或至少讓其效果大打折扣，以便日后反撲?！?/p>

另一位面色略顯黝黑，手指關節粗大的男子接著道：“工部這邊，用于疏浚河道、更換老舊漕船的款項，也被層層克扣，撥付緩慢。下面的人抱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拖下去，汛期一到，恐生變故?！?/p>

沈淮川靜靜聽著，指尖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眼神微冷：“皇兄的意思呢？”

長須文士嘆了口氣：“陛下自是希望新政順利推行，以此削弱世家大族對漕運的掌控，充盈國庫。但……陛下似乎也想借此看看，各方勢力的反應，以及......”他話中之意，帶著幾分無奈，顯然對皇帝這種平衡權衡的做法心知肚明。

沈淮川嗤笑一聲，并未對此發表評論，轉而問道：“我們的人安排得怎么樣了？”

清晚此時已換回了那副精明干練的神態，接口道：“主子放心，咱們的人已陸續就位。關鍵河段的護漕兵里有我們的人，足以應對一些小規模的‘意外’。工部那邊，幾位實干的技術官員也已暗中聯絡上，只要銀子能到位，他們保證工程進度。”

沈淮川看向那位長須文士：“王先生，您那邊？”

王先生沉吟片刻：“老夫聯絡了幾位致仕的老友，以及一些與漕運利益牽扯不深、卻心懷天下的鄉紳，他們愿意解囊，但數目有限，且需隱秘進行，杯水車薪恐難解渴。最主要的，還是得朝廷的款項順利下發?！?/p>

沈淮川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阿亦。”

一直像影子一樣守在門邊的阿亦立刻上前一步：“王爺。”

“把我們之前在隴西那邊‘撿’的那批貨，想辦法折成現銀，不走公賬，直接交給王先生安排的人，務必盡快送到工地上?！鄙蚧创ㄕZ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阿亦面無表情地應下：“是。”

宋清雁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隴西“撿”的貨？那不就是……黑吃黑或者抄沒的贓款？沈淮川這膽子也太大了！而且，他居然當著她的面，就這樣毫無顧忌地談論這些隱秘至極、一旦泄露就是殺頭大罪的事情？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變成墻上的一幅畫。

然而，那幾位大臣和清晚似乎對她在場毫不在意，繼續深入地討論著細節，包括如何應對林侍郎黨的反撲、如何安撫可能因新政利益受損的中小漕運商戶、甚至如何利用這次機會在輿論上造勢等等。

宋清雁聽得云里霧里，卻又忍不住暗暗心驚。她這才意識到，沈淮川絕不僅僅是一個躲在暗處籌謀的王爺，他手下有一個高效且隱秘的團隊，在財政、人事、甚至軍事上都有所布局。正事談得差不多，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清晚笑嘻嘻地讓外面守著的“丫鬟”送進來一些精致的點心和醒酒湯，招呼大家用一些。

那位面色黝黑的官員喝了一口醒酒湯，看著沈淮川，忽然感慨道：“王爺今日氣色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些了，可是那新換的方子起了效？”

沈淮川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嗯，勉強能壓得住。勞范大人掛心了?！?/p>

范大人嘆了口氣：“王爺還是要保重身體要緊。那些虎狼之藥，終究傷身。若非當年……”他話說到一半，似乎覺得不妥，又咽了回去，只是搖頭。

清晚卻是個憋不住話的，尤其是看宋清雁一臉好奇的樣子，立刻湊過來，壓低聲音，用一種分享驚天大八卦的語氣對宋清雁道：“您不知道吧？咱們王爺可是個狠人！當年陛下……呃，總之就是王爺年紀還小的時候，中了那種陰損的毒，太醫們都搖頭說沒法子，只能等死。結果您猜怎么著？”

宋清雁配合地睜大眼睛。

清晚一臉敬佩：“王爺愣是接受了那以毒攻毒、劍走偏鋒的險招，硬生生把命從閻王爺手里搶了回來！就是這身子骨從此落了病根，得常年用奇奇怪怪的藥吊著，而且每月都得難受那么幾天……哎喲！”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顆花生米精準地打中了額頭。沈淮川涼颼颼的聲音傳來：“清晚，舌頭不想要了可以捐出去?！?/p>

清晚立刻捂住嘴，溜到一邊去了。

她下意識地看向沈淮川，他正側著頭聽王先生低聲說著什么，側臉在燭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專注而銳利，仿佛剛才那個用花生米打人的不是他。

正事商議完畢，幾位大臣并未久留，很快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仿佛從未出現過。清晚也恢復了花魁的做派，嬌聲軟語地送沈淮川和宋清雁出門，演足了戲碼。

回王府的馬車上，一片寂靜。

宋清雁還沉浸在剛才聽到的種種信息沖擊中，腦子亂糟糟的。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閉目養神的沈淮川，他此刻安靜得像個精致的玉雕，完全看不出方才運籌帷幄、甚至有著那樣一段殘酷過往的影子。

“看夠了？”沈淮川忽然開口，眼睛依舊閉著。

宋清雁嚇了一跳，連忙收回目光，心虛地低下頭：“沒看什么?！?/p>

沈淮川睜開眼，斜睨著她，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點戲謔的弧度：“今晚聽到的，看到的，都給本王爛在肚子里。要是傳出去一個字……”他拖長了語調，威脅意味十足。

“我知道我知道！”宋清雁趕緊保證，“我什么都沒聽到，我就是個來吃點心看美人的！”

沈淮川似乎對她的識相很滿意，輕哼了一聲，又重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