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江靜知如約來到余家別墅外。她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雕花鐵門外,隔著一段距離和前庭花園,能隱約望見客廳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內人影晃動,氣氛不同往常。
她給余夏發信息,告訴他,她到了,她就在門外。
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停在路邊不遠處。
車窗降下一條縫,后座上的律師李玨已經觀察了在門外徘徊的江靜知好一會兒,對身旁的助手低語:“昨天余夏找到我的時候,死活不肯說是誰給他出的主意。照我看,這小孩兒只想跟他爸叫一叫板,而不是依著性子鬧得人仰馬翻,門外這個小姑娘脫不了干系。要不她為什么一直在這里……看來,小余總計劃的事,就在今天了。待會兒小余總出來了,我就進屋去。你問問這小姑娘是誰。”
客廳里,徐茹萍帶著倆孩子早已出門,家里異常安靜。余志超被兒子用“保送和叉院選擇的急事”為由留了下來,臉上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
“天天,到底什么事這么急?公司還有個重要的會。”余志超解開西裝扣子,語氣急躁。
余夏沒有迂回,他站定在父親面前,目光沉靜,聲音平穩清晰,帶著與他年齡不符的、冷酷的控場感:“爸,我們談談姜瑜。”
余志超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瞳孔驟縮,厲聲低喝:“你胡說八道什么!”他下意識瞥了一眼空蕩蕩的客廳,壓低了聲音,“什么姜瑜李瑜的!不要聽信外面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別給我胡鬧!”
“我沒有胡鬧,也沒有捕風捉影。”余夏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像在陳述一道幾何證明題的已知條件。
他從書包里取出那個首飾盒,打開,平穩地推到大理石茶幾上,發出輕微的“咔噠”聲。“T家的鎖骨鏈,經典款。我媽更喜歡翡翠的溫潤,從不戴這種亮眼的金飾。”
他稍作停頓,讓這個事實沉淀了一下,然后拋出下一項證據,“但上周六下午三點十七分,在榮盛大廈旁邊,華貿中心的星巴克臨窗位,我看到它戴在行政部姜瑜的脖子上。當時,你的手正放在她的手上。”
他的敘述精準、冷靜,包含了時間、地點、人物、細節,甚至情緒狀態,如同在法庭上呈遞證物,每一處細節都經得起推敲和質疑。
“這盒子里還有一個維修記錄單。是卡扣要調整嗎?所以您又拿了回來。要不我怎么有機會發現它呢?真是天助我也。對嗎,爸爸?”
余志超的臉色瞬間灰敗,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爸,我不是法官,是您的兒子,是這個家共同利益維護者。因此,我不要確鑿的證據來證明什么,我要跟您談感情,對這個家的感情。”
余志超微微恢復了一絲血色。
余夏向前微傾,目光如炬,話語邏輯嚴密,層層遞進,“所以我今天的問題核心是:您計劃如何處置與姜瑜的關系?如何確保此事不會對媽媽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以及,您將采取哪些具體措施來保全這個家、以及榮盛集團的聲譽?”
他進一步逼近,聲音不高,卻每一個字都砸在余志超的心坎上:“您比我更清楚后果。媽媽知情后,這個家會有解體風險;這事在公司內部發酵,可能引發高管們對您的信任危機;若被媒體渲染,對集團股價和品牌形象都是毀滅性打擊;以及,如果爺爺介入……”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留白帶來的想象空間比任何具體描述都更具威懾力。
他沒有提高聲調,沒有使用任何侮辱性詞匯,只是用冷靜的語氣,推演基于事實和邏輯的后果。這是優秀辯手的慣用手法——用無可辯駁的事實和嚴謹的邏輯鏈構建壓力。
“您是我爸,我無法坐視您犯錯,更無法眼睜睜看著我們這個家被毀了。”
余夏的聲音里注入了一絲真實無比的痛楚,這絲情緒又很快被收斂,重新回歸理性,“因此,我需要您給出一個明確的解決方案和時間表:徹底斷絕與姜瑜的一切聯系,并妥善處理所有可能遺留的風險。否則,”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清晰的警示意味,“我無法保證這些信息不會在某個關鍵時刻,被無意中透露給媽媽、爺爺,或者某個需要您展現絕對正面公眾形象的場合。”
沒有任何人身威脅,卻字字誅心。
余志超踉蹌后退,跌坐在沙發上,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看著兒子,那雙酷似自己的眼睛里沒有憤怒,只有冷靜到極致的失望和不容置疑的決心。
他感覺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這番邏輯嚴密、無懈可擊的話徹底封死。
沉默了仿佛一個世紀,余志超終于頹然開口,聲音干澀沙啞:“我……我會處理好。”
“具體方案?”余夏立刻追問,不留任何模糊空間,像辯手緊抓對方陳述的漏洞。
“斷絕關系……給她一筆補償,讓她離開公司,離開燕城。”余志超艱難地吐出每一個字。
“濱江花園15號樓B座2107的房產呢?”余夏精準地報出地址和房號,如同拋出最后一記絕殺。
余志超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最后一道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收回來。過戶……過戶到你媽名下。”
“可以。”余夏點頭,“在此事徹底了結、所有風險排除之前,我不會向媽媽透露半分。但如果您在這個過程中有任何欺騙或隱瞞……”他沒有說完,但眼神已然說明一切——那將意味著徹底的信任崩塌和更嚴厲的后果。
余志超疲憊地揮了揮手,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余夏沒有立刻離開。他走到父親身邊,語氣忽然低沉下來,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爸,您曾經教我,責任和擔當是立身之本。這次,我希望您能為自己,也為這個家,真正做到。如果您需要李爺爺,他就在門外。”
說完,他轉身,步伐穩定地走向門口。
別墅外,江靜知只能透過玻璃看到模糊的身影動作和似乎略顯激動的姿態,里面的人說了什么?根本聽不見。她看到余夏的身影走向門口,似乎談話結束了。
這時,她注意到那輛黑色轎車的后窗完全降下,一位氣質沉穩、戴著金絲眼鏡的白發男士對她微微頷首,目光中帶著審視與一絲了然。江靜知心中一凜,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大門打開,余夏走了出來,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絲完成重要任務后的疲憊。他看向江靜知,又瞥了一眼路邊的車輛,對李律師的方向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然后才對江靜知低聲道:“結束了。我的任務。”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交鋒后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