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公子說完這句話,沒有絲毫猶豫,起身就走。
這并不是裝模作樣,他是真的要走。
因為今天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談判,陳清甚至不打算從這些人身上獲取到任何東西,既然對他們沒有預期,那么今天這場碰面。
就是單純的單方面碾壓,是他們有求于陳清。
陳清起身之后,頭也沒有回,大步朝著門口走去,等他走到了大門口,顧九等人才察覺到他不是裝樣子,然而再想要出聲挽留,又誰也張不開這個嘴了。
顧九最好面子,這會兒他臉色氣的漲紅,半天都沒有緩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同來的幾個人里有人站了起來,嘆了口氣:“就知道,這姓陳的不會好說話。”
他看著顧九,苦笑道:“九叔,要不然還是算了罷,一切等三叔回來之后再說。”
顧九坐在原地,好一會兒,臉色才緩了過來,他沉默了許久,仰頭喝了口茶水,然后看向后者:“三哥回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他看向同行的幾個人,繼續說道:“昨天,我去安仁堂,跟老陸說了會話,這陳清新招進來的人手,已經都能上手了,而且他們自己開口要的工錢…”
顧九頓了頓,嘆氣道:“是咱顧家人的三成不到。”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顧九才站了起來,開口道:“今天來的,我算是大輩,臉就我去丟,你們都回去罷,我去見這陳清。”
說罷,他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別人,卻看到小月就站在門口,他連忙上前,臉上擠出來一個笑容:“小月,那陳公子現在,還住在先前的院子里嗎?”
小月臉上擠出來一個燦爛的笑容:“九老爺,剛才里頭說話,我都聽到了,陳公子說話太沖,等老爺回來了,您在老爺面前,狠狠地告他一狀。”
這一聲“九老爺”,卻是充滿了陰陽怪氣的味道,就連不怎么聰明的顧九,也聽出來了些許不對勁,他嘆了口氣,開口道:“小月,帶我去見見罷。”
聽他口氣軟了下來,小月眨了眨眼睛,心中大是痛快,不過臉上卻沒有什么表現,只是嘆了口氣:“九老爺脾氣還是太好了,您跟婢子來罷。”
說罷,她扭頭帶路。
顧九跟在她身后,很快來到了陳清所在的院落,此時陳大公子,正在院子里站樁,已經出了一頭熱汗,見小月領著顧九走了進來,他按照楊先生教的吐納法門,收了站樁,然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看向二人。
顧九上前,臉上擠出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
“陳公子還會功夫,真是難得。”
“我不會。”
陳清搖了搖頭,開口道:“身子有些弱,所以練練,用來強健身體。”
他自己自顧自的坐了下來,抬頭看著顧九。
顧九看向小月,咳嗽了一聲:“小月,你先出去,我跟陳公子說幾句話。”
小月應了一聲,卻不動彈。
陳清擺了擺手道:“去倒茶罷。”
小月甜甜的應了一聲,行禮道:“是,姑爺。”
說罷,她轉身扭著小蠻腰就去了。
見她走了,顧九彎下腰,低頭道:“陳公子,剛才人多…”
“那天,我們一家不該跟著顧守拙一起,到這里來為難公子。”
“我給公子賠個不是。”
他向陳清鞠躬行禮,卻畢竟沒有跪下來。
差著輩呢,真下跪了,就一丁點臉面都不要了。
陳清抬頭看著他,“嘖”了一聲:“我打聽過,你是個好面子的人啊。”
“怎么就過來認這個錯了?”
顧九羞的臉色通紅,囁嚅了好一會兒,才咬牙說道:“我那兒子,在城里讀書讀的…還不錯。”
“先生說,將來有希望考個秀才。”
陳清聞言,似笑非笑:“原來令郎還是個讀書種子,那看來,我應該對你們一家客氣一些,免得將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令郎來找我算賬。”
“公子說笑了。”
顧九嘆了口氣:“他能中秀才,便是祖墳冒青煙了,這輩子也不可能及得上令尊陳老爺一星半點。”
陳清的父親陳煥,雖然到三十好幾歲才中進士,不像洪知縣那樣少年得意,但畢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
一般人,拍馬也是趕不上的。
陳清瞇了瞇眼睛,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來這里見我,能代表丟了活計的顧家人嗎?”
顧九聞言,很堅定的點了點頭:“能!”
陳清緩緩說道:“那好。”
“你去跟他們說,這一次你們一共有十九個人,被安仁堂開革了出去,念在顧家的情面上,安仁堂后續會返招一半進來。”
“月錢不變。”
“至于招誰或者不招誰,我會跟陸掌柜詢問詳細情況,然后具體施為。”
陳清淡淡的說道:“我知道,你們多是姓顧的,心里肯定不服我這個外姓人,不服我也沒有關系,等顧叔回來了,想怎么告狀怎么告狀。”
“到時候我要是吃了掛落。”
陳公子笑著說道:“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顧九因為要養讀書的兒子,脾氣都跟著軟了許多,聞言他連忙低頭:“我…這就去跟他們說。”
說完這句話,他對著陳清作揖行禮道:“陳公子,我兒讀書不易,請公子手下留情!”
陳清神色平靜,沒有接話,只是目送著顧九離開。
顧九走了好一會兒,小月才悄悄冒了頭,給陳清送了點糕點過來,對著陳清直豎大拇指:“公子真是威風。”
陳清接過糕點,笑著說道:“壞人我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該讓你家小姐去做好人了。”
說到這里,陳清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們不再是人人有差事,且去留與否,都在你家小姐手里掌著,用不了多久,只要靠著安仁堂吃飯的。”
“都會對你家小姐服服帖帖。”
小月撓了撓頭。
陳清看著她,啞然道:“記不住還是聽不懂?”
小月可憐巴巴的看著陳清。
“我怕記岔了,公子寫在紙上罷。”
陳清點了點頭,回屋里把大概的意思寫了下來,交給了小月,小月拿了這張紙,也沒有耽擱,一路回到了后院的繡樓上,交給了顧小姐。
這會兒,顧小姐正在翻看一本新買的話本小說,聽小月這么一說,又把陳清寫的話拿來看了看。
來回看了好幾遍之后,這位顧小姐才對小月說道:“你去跟他說,我知道了。”
等小月離開繡樓之后,這位顧小姐才輕輕嘆了口氣。
“他還是不愿意自去管安仁堂的事情。”
顧小姐說完這一句,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話本,微微蹙眉,也不知想什么去了。
…………
縣衙,縣大牢。
顧守業將一小塊金子,遞給看守,聲音沙啞:“差爺,我們就說幾句話。”
“事成之后,另有重謝!”
這衙差皺了皺眉頭,搖頭道:“明天就要開堂了,這個時候,誰敢放你們見面,萬一串供怎么辦?”
說是這么說,他還是把這一小塊金子,收進了衣袖里,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了兩個字。
“丑時。”
顧守業會意,點頭道:“多謝。”
就這樣,到了后半夜,顧守業牢房里,被人丟了一套獄卒的衣裳,顧守業小心翼翼換上,趁著午夜凌晨,一路來到了顧守拙的牢房里。
他蹲了下來,拍了拍蓬頭垢面的顧守拙,壓低聲音:“老七。”
顧守拙抬頭看了看他,目光一滯。
顧守業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老七,你聽我說。”
“這個事情,最多也就是過失殺人,不是什么天大的罪過,這個事情,最多只能到你這里。”
顧守業聲音沙啞:“我們兄弟三個人,要是都栽在這個事情上,顧家就完了。”
“你要是流放,我會一路給你打點,你家妻兒,我跟你四哥替你照看,幾年之后你就能回來。”
顧守拙低著頭,一直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才扭頭看著顧守業,說話已經帶了些顫抖。
“三哥。”
顧守業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他才說道:“你說。”
顧守拙滿臉淚水,聲音帶了點哀求。
“這事我擔了,但你們不能把我當守義…”
顧守業拉著他的手,只說了兩個字。
“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