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簡單的道理。
生意做到一定的程度,財富多到一定的地步,生意就未必是你自己的生意,財富也未必是你自己的財富了。
至少顧家人是這么看的。
顧老爺是家里的老三,按照這個時代長子繼業的規矩,他年輕時候,從顧家分到的財富其實極少。
父母早逝,顧老爺早早離開了家,夫妻兩人相依為命,妻子在家里看家,他出門買賣藥材。
天公不作美,等到顧家生意稍好了一些的時候,顧夫人突然生了病,就此撒手人寰。
顧老爺很是傷心,此后再沒有娶妻,也沒有納妾,到目前,他只有這么一個獨女。
近十年時間,他的藥材生意越做越大,他開始帶著顧家的子侄一起做生意,到現在,他的侄子,堂侄已經在各個環節任事。
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覺得,這是顧家的生意。
而不是他顧三爺自己一個人的。
所以陳清才挨了這么一頓打。
看著梗著脖子的堂侄,顧老爺臉色陰沉到了極點:“好!”
“我是糊涂了,倒要麻煩你來給我操這個心了。”
此時此刻,顧老爺很想說。
這買賣就是給了陳家,與你又有什么干系?
但好在,他還保持住了理智,這種氣話沒有能夠說出口。
這里顧家的子侄太多了,這話他們聽去,一個傳一個傳下去,恐怕下面的生意立刻就要亂起來。
而且,還有可能,有人會做出更極端的事情。
顧老爺說完這句話之后,狠狠一巴掌,打在了顧守義的臉上。
顧守義畢竟年輕,被打了一下,立刻血氣上涌,猛地抬頭看向顧老爺,但好在十多年來,顧老爺威嚴還是有的,他又咬牙低下了頭,不敢說話了。
顧老爺見他這個模樣,更加惱火。
“你還想還手是不是?”
他背著手,看著顧守義,怒聲道:“三年前,你怎么進的安仁堂?”
“是你爹帶著你,進我家門,讓你跪在我家門口,求我帶你進的門!”
顧老爺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冷笑了幾聲:“現在好了,三年多時間,錢囊大抵是鼓了,腰桿也硬了,更是養出了你一身好大的脾氣。”
他揮了揮手,開口道:“從明天開始,你從哪里來,就回到哪里去,我這里留不下你了。”
“至于你犯的事,我不找你,縣衙自然能夠找到你,到時候縣衙怎么罰你,你便怎么自受。”
說到這里,顧老爺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怒聲道:“真是吃了豹子膽了,你也知道那是官家公子!他是陳知府的嫡長子!”
“要是陳家跟你計較,你掂量掂量,你自己這條命,夠不夠賠進去!”
顧守義被罵了這么幾句,臉色立刻蒼白了起來,他跪在地上,對顧老爺磕頭道:“三叔,我…我…”
顧老爺看也沒有看他。
一旁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上前給顧老爺倒水,低聲道:“三叔,守業也是一時糊涂,這事要是傳出去,到底不好,要不然…要不然還是遮掩遮掩。”
說話這人,名叫顧守拙,是顧老爺二哥家的兒子,也就是他的親侄子。
相比較來說,這就是一家人了。
顧老爺抬頭看了看他:“你們都大了,心眼子也多了。”
“這事,是他一個人干出來的嗎?”
顧守拙聞言,也微微變了臉色,他低下頭,不說話了。
顧老爺也不看他,而是站了起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顧守義,開口道:“該你的月錢,明天就結給你,念在我跟你爹兄弟一場,我也不同衙門舉發你,他們要是查得到你,那就是你自作孽的劫數。”
“要是查不到你,就該你自己命好。”
“往后。”
顧老爺悶哼了一聲:“你我兩家,再不相干!”
“還一口一個我們顧家!”
顧老爺氣的拂袖而去。
“就干出這種事來!”
說罷,他頭也不回,大步離開安仁堂。
安仁堂后院,跪在地上的顧守義臉色蒼白。
他不知道,回了家之后,如何跟自己的父親交代。
此時一家人支用,多是靠他在安仁堂里的月錢…
他抬頭看向顧守拙,喃喃道:“七哥…”
顧守拙先是揮了揮手,讓眾人散去,等大家都離開之后,他才上前,把顧守義扶了起來,然后彎下腰替他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開口說道:“安心回家休息一段時間,三叔遲早會想明白,回心轉意的。”
“你的月錢。”
顧守拙看了看顧老爺離去的方向,繼續說道:“賬房不給你開支,我們兄弟一人湊一些,也夠給你開支了,要是兄弟們不愿意湊。”
“七哥給你出。”
顧守義心里長出了一口氣:“多謝七哥,多謝七哥。”
顧守拙搖了搖頭,看著顧老爺離去的方向,開口道:“看來三叔,是真的想把家業都給那姓陳的了。”
他自言自語。
“真是親疏不分了。”
顧守義也跟著點了點頭。
“七哥,把三哥四哥喊回來嗎?”
顧守拙搖了搖頭。
“先看一看罷。”
…………
顧家大院。
陳清的房門,被人敲響,陳大公子起身,打開了房門,只見顧老爺提著一個食盒,笑呵呵的站在門口。
“賢侄,好些了沒有?”
陳清看了看顧老爺,然后側身將他請了進來,笑著說道:“睡了一晚上,已經比昨天好得多了。”
顧老爺提了提手里的食盒,笑著說道:“讓人給賢侄燉了雞湯。”
陳大公子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開口笑道:“是叔父自家里燉的,還是出去買的?”
顧老爺聞言一怔,隨即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抬頭看向陳清,苦笑道:“我家里的確出了些問題,但是還遠沒有到賢侄想的那種程度。”
“總不能我這大院里的廚子,也都跟了他們。”
陳清笑著說道:“小侄可什么都沒說。”
顧老爺自己坐了下來,然后看向陳清,感嘆了一句:“賢侄真是生了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思,到德清才幾天時間,就能把我家的關系,洞若觀火了。”
陳清也不怯場,坐在了顧老爺對面,開口說道:“小侄也是挨了這頓打,才想明白。”
“我在德清,連人都不認識,更沒有得罪誰,誰會無緣無故找到我,來打我這一頓?”
“思來想去,只能是叔父跟我說的話,被人聽了去,因而得罪了人。”
昨天上午,顧老爺跟陳清說,過些時間,就讓他接手顧家的生意,從藥材開始。
大抵是這句話,被顧家的下人聽了去,輾轉傳到了顧家人耳中。
所以才有了下午那一頓好打。
這頓打能把陳清打出德清自然是好,打不出去,雙方也就結了仇,陳清將來如果主事,必然針對顧家子弟,那么顧家子弟中的某幾位,自然就可以將顧家人團結在一起了。
這就是陳清對局勢的分析。
只不過有沒有高估那些顧家人,現在他還不清楚。
顧老爺沉默了片刻,這才看向陳清:“賢侄真是聰明。”
說著,他開口問道:“既然聰明,如何會從府城陳家離開,到德清來入贅?”
陳清啞然一笑:“半年前差點死在家里,再不走,豈不是等死?”
顧老爺聞言看了看陳清,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嘆了口氣。
“萬萬沒想到想到,事情竟會到這種境地。”
陳清給顧老爺倒了杯茶水,笑著說道:“小侄昨天晚上想了想,以顧家的情況,會出現事情再正常不過。”
“叔父既然有親侄兒。”
陳清神色平靜:“要不然,還是不要招贅了。”
顧老爺聞言,皺了皺眉頭。
“賢侄要悔婚?”
“不是我要悔婚。”
陳清笑著說道:“是顧家這個情況擺在這里。”
“他們估計都不想讓顧小姐留在家里。”
“干脆好聚好散,小侄養傷幾天之后,就離開顧家,自去把這頓打報償回來。”
顧老爺看向陳清,微微搖頭。
“賢侄暫且住下,這事老夫會給你一個交代,至于我女在家還是不在家。”
他瞇了瞇眼睛。
“可由不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