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勒住馬,目光落在那板車上。
板車上的人,似乎都還有氣息。
陳洛對身后跟著的屠狗、沈義吩咐:“派人去把板車上的人都抬下來,平放在陰涼處?!?/p>
“是!”
孫思景也跟著去幫忙。
拖著板車的軍戶正欲阻止,陳洛翻身下馬,將接管發配營的手令遞了過去。
“我叫陳洛,是剛上任的都伯。
都尉夏雍令我全權接管發配營,從此發配營所有事務由我做主?!?/p>
這幾個軍戶看不懂手令內容,但認得出夏雍的都尉大印。
他們立刻向陳洛行禮。
陳洛讓他們拿著手令,去叫發配營所有軍戶集合。
這幾個軍戶走后,陳洛上前其中一個年輕人的情況。
這年輕人左肩被射了一箭,傷口已經嚴重潰爛化膿。
受傷口感染的影響,這年輕發起了高燒,高燒使得他陷入深度昏迷。
此刻這年輕氣息微弱,確實離死只差一口氣。
“老師,這瘡瘍深入肌理,邪毒內陷,恐已……”
孫思景檢查后,面露難色,微微搖頭。
以他過往的經驗,這人已是藥石無靈,神仙難救。
那老者聞言,連忙跪著爬過來。
“求大人再好好看看,老朽就這一個兒子,他若是去了……”
“你安靜點兒,他還有得救?!?/p>
陳洛的話像是給老者點了穴,讓老者瞬間安靜下來。
陳洛打開讓孫思景帶著藥箱,從藥箱取出幾個陶罐。
其中一個罐子里,正是他上午用土法蒸餾提純的大蒜素溶液。
雖然這大蒜素溶液的純度,遠不如后世現代的醫學工藝制品。
但在這個時代,已是夠用了。
“你看好我是怎么處理傷口的?!?/p>
陳洛對孫思景說了一句,然后開始用上午剛蒸餾出的酒精,給器械消毒。
接著他用高度酒給年輕人清洗傷口,動作熟練地刮去腐肉。
昏迷的年輕人無意識地抽搐。
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那老者更是緊張得渾身發抖。
陳洛將那味道刺鼻的大蒜素,仔細地涂抹在年輕人傷口深處,并用干凈的麻布浸透藥液后覆蓋包扎。
隨后,他又取出另一罐煎好的退熱消炎藥汁,小心地撬開年輕人的牙關,一點點灌進去。
整個過程中,陳洛神情專注,動作沉穩。
孫思景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尤其是對那罐“大蒜汁”的效果,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好奇。
時間一點點過去,周圍一片寂靜,只有礦場遠處的鑿石聲隱約傳來。
約莫半個時辰后,奇跡發生了。
那年輕人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竟然漸漸變得平穩悠長了一些。
燒得通紅的臉頰,熱度也似乎退下去少許。
“兒……我兒……”
老者顫抖著伸出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感受到那明顯下降的體溫,眼淚再次奔涌而出,但這一次是狂喜的淚水!
他猛地轉身,對著陳洛就要磕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救命之恩!小老兒李道元給您磕頭了!”
陳洛伸手扶住他:“不必如此。他能否挺過去,還要看今晚?!?/p>
“李道元?”
一旁的孫思景卻突然驚呼出聲。
“您可是那位著有《北齊水經注》、《地理志異》的李道元李先生?”
李道元苦澀一笑,笑容中滿是滄桑:“正是罪民?!?/p>
“不想如今這般狼狽模樣,竟還有人記得老朽賤名?!?/p>
孫思景頓時肅然起敬:“李先生您的大作,學生拜讀過不止一遍,您乃我北齊文學地理之泰斗,學生仰慕已久!”
“李先生,您為何會淪落至此?”
李道元長嘆一聲:“只因不滿朝廷苛政,欲舉家南遷避禍,奈何被小人告發,以致家破人亡?!?/p>
“老夫與幼子也被流放至此……若非這位大人相救,我李家便要絕后了……”
他說著,又感激涕零地看向陳洛。
陳洛對什么文學泰斗并不太感冒,但他注意到了孫思景所說。
李道元著有《北齊水經注》和《地理志異》?
莫非這位老先生還是個地理學家?
李道元似乎看出了陳洛的若有所思。
他掙扎著站起身,在陳洛身邊壓低聲音道:“大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罪民曾經在一本古籍上看到過記載。
這云州北區有一座山,名叫黑風谷。
那黑風谷往西三十里的黑山坳,地表有黑色易燃之石,掘地數尺便可見,撰寫古籍之人稱呼其為“石炭”。
那石炭火力遠勝木柴,且耐燒無比。
罪民猜想,此物或對大人有用?!?/p>
煤礦!
陳洛心中猛地一震。
這確實是極其重要的資源!
無論是冶煉、鍛造還是冬季取暖,都是戰略級的物資!
黑風谷附近竟然有煤礦?
“李先生此言,價值千金?!?/p>
陳洛鄭重地點點頭,“此恩陳某記下了。”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陳洛就在這骯臟混亂的發配營空地上,臨時搭起了一個簡陋的義診臺。
孫思景緊隨其后,充當助手,眼中充滿了學習和敬畏。
營中罪囚聞訊,起初不敢置信,隨后在幾個膽大之人嘗試后,立刻蜂擁而至。
他們多是各種傷病纏身,傷口感染、發熱、痢疾、勞損……狀況凄慘。
陳洛毫無厭煩之色,逐一診斷。
他用簡易的蒸餾酒消毒,用大蒜素處理感染傷口。
開出草藥方子讓孫思景去調配。
甚至他還親自動手為一些骨折者進行正骨復位。
他的動作永遠那么穩定高效,對待每一位病患都一視同仁。
孫思景在一旁忙得滿頭大汗,但他心中的震撼卻無以復加。
他從未見過如此高超又如此快捷有效的醫術。
他更沒見過一位軍官,會如此對待這些賤如草芥的罪囚。
“老師……您真乃神醫再世!菩薩心腸!”
休息間隙,孫思景由衷地感嘆,語氣充滿了折服。
陳洛只是淡淡搖頭:“醫者本分而已?!?/p>
短短一個下午,陳洛竟診治了上百名罪囚!
雖然無法立刻治愈所有人,但至少緩解了他們的痛苦,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整個發配營的氣氛,都似乎因他的到來而悄然改變了一絲。
次日清晨,陳洛做出了決定。
他不能將這些人繼續留在這個人間地獄等死。
他要將所有罪囚全部帶回靖邊屯。
那里有開墾不完的土地,需要大量的人手。
而這些罪囚,好生對待,便是最好的勞力,也是未來兵源的潛力。
然而,就在他召集所有罪囚,準備宣布遷移命令時,一群不速之客闖入了發配營。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錦緞長衫、搖著折扇、面色倨傲的年輕男子。
男子身后跟著十幾名彪悍的家丁,還有幾個點頭哈腰、一看就是人牙子模樣的人。
“喲?今天這破地方還挺熱鬧?”
那年輕男子用扇子掩著鼻子,嫌棄地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和那些面黃肌瘦的罪囚。
他目光最后落在明顯是主事者的陳洛身上,態度輕蔑,“你們誰是管事的?
本校尉范牧武的侄子范玉同!
奉我大伯之命,來挑五十個還能干活的奴工,趕緊把人給我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