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大齊取消了宵禁,雨停風住,街頭巷尾燈火燦然,行人如織,十分的熱鬧。
永明當鬧狐貍的事傍晚才傳揚出去,此時京城大街小巷處就漸漸貼滿了五花八門的符咒。
平安揉了揉眼,把風吹到眼睛里的沙子揉出去,打了個呵欠,看著自家公子偷偷摸摸地把梧桐巷內外,尤其是楊家附近的符一張張往下揭。
“人家這些符可不便宜,我瞧著很多都是抱月觀許真人親筆所畫,招福掃晦,價格不菲。公子爺,您這么干,竟也不怕被人套了麻袋?”
平安一句話沒說完,身后忽然潑過來一捧灰,他轉過身眼珠子一瞪,瞪了來人一眼,趕忙低下頭,乖順的俯身行了一禮,老老實實,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出。
來人手里拎著根柳條,沾著香灰從頭到腳拍打了謝風鳴一回。
“諸邪辟易?!?/p>
他明明不緊不慢的,可謝風鳴躲了三次,愣是沒躲開。
謝大公子在京城的人設,一直是溫潤爾雅,才高八斗。
但他當年可是素芳軍少帥,身手了得,輕功尤其好。據說行動時,經常是鏡中影尤在,人跡已渺然,論輕功,燕十三也不見得能比他高明。
此時,他卻避不掉這區區一根柳條。
謝風鳴干脆也不躲了,抹了把臉,抖了抖袖子,抖落了一地灰燼,無奈道:“浮云兄,兄弟我又有什么得罪之處?”
江舟雪搖頭:“怕你中邪。”
謝風鳴:“……”
江舟雪盯著他看了兩眼,從袖子里摸出張明黃色的,和圣旨似乎有些相似的信箋,展開猶豫了下,輕聲讀道:“賢弟如晤:夜半更深,忽憶起你我于師母膝前承歡讀書之樂,又憶師母盼你我二人早擇賢淑女子為妻,傳宗接代,護家祠香火,光陰荏苒,物是人非,今兄已得賢妻常伴左右,子嗣若干,弟卻仍是形單影只,哀哉哀哉!”
“想鎮北侯嫡女司徒月,性婉順,通詩書,頗有結親之意,另有戶部尚書之女張晴,貌甚美,亦通書畫,擅筆墨,傾慕賢弟良久,若弟不棄,兄愿為媒,玉成好事。兄陳澤手書,景圣元年七月初十?!?/p>
江舟雪讀罷,稍稍松了口氣,倒感覺比練一個時辰的劍仍要累些,“燕嬤嬤交代,要你盡快回信。”
謝風鳴哭笑不得:“他一當今的陛下,管起前朝皇子的家祠香火事來,豈不荒唐?算了,浮云兄替我回個兩句,就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我已有妻主,發誓此生不渝,讓兄長不必白費工夫了?!?/p>
江舟雪:“……寫不出?!?/p>
謝鳳鳴翻了個白眼,打算再計較幾句,就聽楊家大門里傳出懶洋洋的女聲:“阿綿,給我搓搓背?!?/p>
隨即就是一陣流水撩潑。
他身體微僵,下意識腳下生風,嗖,就沒了蹤影。
平安:“……”
江舟雪遲疑地看了眼楊家那扇大門,皺眉道:“師妹說,與他不過露水姻緣,這露水姻緣,也值得此生不渝?”
平安低頭不吭聲。
他不過一小小下人,上頭那些大人物們雜七雜八的故事還是事故,他怎么會懂?
這一夜太平無夢。
楊菁踏踏實實當了幾日差,不過三天,黃輝笑瞇瞇提來一提銀錁子,她和周成一人分了一包,她掂量了掂量,大體也有三四十兩。周成的或許少些,可也有個十幾兩。
可別嫌少,如今普通農戶一家老小半年的嚼用,也不過三五兩銀便盡夠,京城開銷大些,也超不過十兩。
其他人從刀筆吏到雜役,多多少少也分了些布匹茶果碎銀,大家都是見怪不怪。
這永明當的歐陽老板,自來大方闊氣。
就在昨晚,大理寺的差役抓到了去永明當取贓物的賊人,果然如楊菁所料,那失物的確沒離開天字庫,就在另一個匿名暗存的箱柜里。
黃輝把衛所一眾小孩叫過來,一邊吃永明當送來的茶點,一邊講這個案子。
“咱們菁娘腦子好使,這案子破得漂亮,頗有幾分傳奇,說不定年末考評,它能做個典型范例。”
“這事,其實是兄弟爭產鬧出來的是非?!?/p>
永明當被盜的機關盒,原主人姓文,以前在鎮北侯麾下,曾官拜折沖都尉,正四品,戰功赫赫,乃是鎮北侯司徒晟的親信手下。
朔陽一戰后他受傷頗重,就回鄉做起了鹽商,只是仍免不了傷病纏身,壽數難久,前幾日便病亡了,他膝下有二子,長子為原配發妻所出,次子是繼室生的。
這文都尉死得太急,沒來得及定下自家商行交給哪個兒子,不過以前他在酒后說起,曾在這永明當存有一極要緊的東西,比他的身家性命還要緊,他那二兒子在家產爭奪戰中是屢屢受挫,想起這一樁便動了歪心。
孫掌眼幼年流落街頭,幾近餓死時曾得文二公子的外公舍了一碗粥,一件棉衣,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命運,文二公子收買永明當的人,就這么收買到孫掌眼頭上。
二公子只道他父親本要將東西留給他,可他父親去世得太過突然,印信便讓他大哥得了去,孫掌眼心疼恩人的外孫,一時情急便動了這樣的歪心思。
八卦是挺好聽的,就是聽完了要趕緊干活。
楊菁和周成兩個點了三盞燈,對著一桌的文書,飛白紙寫總結。
兩人奮筆疾書了小半日,黃輝喝完茶過去瞄了一眼,心下頗滿意。
這倆都寫得很不錯,菁娘寫得尤其好。
黃輝忍不住贊了句:“章法天成!”
因著諦聽自家的畫師都比較忙,楊菁還干脆親自繪影圖形,把涉案的一干人等音容面貌都畫下來,黃輝細細看過,也頻頻點頭。
畫的是真像——
“這幾人眉宇間含情脈脈,好似這一顰一笑的,自有一段癡情在。菁娘是不只畫出了樣貌,連他們這些人的心態都畫出來了?!?/p>
楊菁:“……”
沒錯,她就是畫形畫骨畫神,畫技了得,和什么春宮圖后遺癥一點干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