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入秋,天黑的還比較晚。
吃過晚膳,天還是大亮的。
因著一路舟車勞頓,宋今瑤飯后在主院見了幾名以前宋府的老人后,便打算早些休息,明日也好早早去見外祖母和幾個舅舅。
這時,門房來報,說是燕家來人了。
宋今瑤一喜,又是一驚。
不是說好明日她回去燕府見人的嗎?
怎么這個時辰來人了?
是來看她的?
還是燕府出事了?
宋今瑤顧不得多想,急急帶著杜嬤嬤和白霜去府門迎人,又派了阿蠻和秋菱去喊幾個小主子。
“大舅?二舅?三舅......”
宋今瑤心急火燎趕到,見到曾經(jīng)冠絕京城的燕家六兒郎,竟是一時恍惚的不敢認(rèn)人。
都老了!
尤其是大舅舅,只比她年長八歲,怎么那般多的白發(fā)了?
一想也是,其實自己也四十的年紀(jì)了,大舅舅的孫子都三個了,身上又壓著整個國公府的重?fù)?dān),能不老嗎!
燕家六兄弟也是眼眶發(fā)紅,怔怔愣愣盯著人瞧不夠。
這時,燕北宸上前嘻哈一笑:“我就說吧,你們這般前來,定是會嚇壞穗穗。”
宋今瑤揪著心問:“家里沒出事?”
“沒,他們就是等不到明日,非要過來看看,這不剛處理完公務(wù)用過膳,便趕了來,攔不住。”
“那就好,那就好。”宋今瑤拍著胸脯松了口氣。
之前她和小舅舅說過,宋家人身份在京城有些敏感,她回京一事,暫時不對外大肆宣揚(yáng),便也沒讓幾位舅舅們大張旗鼓去城門接。
沒想到幾位舅舅對她還是一如既往在乎,一夜也等不得,想見到她,宋今瑤心中是又酸澀又泛著甜。
二十多年沒回京,京中局勢混亂,她本意是想留出幾日時間,先了解下。
不過估計也瞞不住,畢竟今日城門口便遇到了永嘉郡主。
這時候,老大陸淵和大女兒陸文茵,二女兒陸文惠,以及沈清墨也趕到。
小兒子陸琛因為年紀(jì)小,來京的路上折騰得比較疲倦,用過晚膳后,便睡下了,宋今瑤便也沒喊來。
四個孩子給六位舅公行了禮后。
一群人便去了正廳。
宋今瑤把大舅舅燕北珩請到了上座,如今祖父年邁,大舅舅襲爵,是新一任國公爺,一家之主,往那里一坐,即便眉眼都帶著慈愛,依舊難掩那股久居高位的威壓。
不過宋今瑤不怕他。大舅舅這人,乍一看可能會讓人覺得有些冷漠,但實際上,是除了小舅舅外,最疼她的。
這人,從來不說,也不太怎么情緒外露,但有了好東西,定是第一時間塞給她。
以前在太和縣時候,大舅舅去信只有寥寥幾個字:安好否?家中很好,勿念!
每次都是這樣,卻每次隨信捎來的都是厚厚一疊銀票,只是上一世里她爭強(qiáng)好勝,心中憋著一口氣要靠自己,那些銀票一直鎖在柜子里,遇到難處也不肯用。
“大舅舅現(xiàn)在真是越來越有外祖父的影子了。”宋今瑤眼眶微濕地笑道。
燕北珩一向話不多,聞言笑得越發(fā)慈愛:“穗穗這些年受苦了。”
宋今瑤笑而不語,苦不苦都過來了,往后再苦也會比前世好太多。
所以這一世,她覺得自己過得還算好。
她轉(zhuǎn)而看向其余幾位舅舅。
二舅舅燕北鶴,氣質(zhì)溫潤,身上書卷氣很濃,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對外也仿若如他的名字一般,閑庭野鶴般不問世事。不過宋今瑤知道,這位二舅舅實際上可不是那般。
三舅舅燕北辭性子內(nèi)斂清冷,自小就是個能藏得住事的主。
四舅舅......
宋今瑤視線落在了四舅舅燕北驍身上,她驀地眼眶一紅。
四舅舅是坐輦車來的。
當(dāng)年宋家落難時,四舅舅剛議親,正是沖動魯莽的年紀(jì),他為宋家抱不平,到處為宋家討公道,回來后,雙腿便行走不便了。
說來也奇怪,明明沒有受重傷,卻一直治不好。
“四舅舅,宋家到底是欠了你。”
“說的哪里話,咱們是一家人,哪來的欠不欠?”燕北驍不以為意,腿不好使,但他還有手,只是當(dāng)年護(hù)不住宋家,一直是他心中的疙瘩。
宋今瑤心中還是不好受,當(dāng)年的四舅舅可以說是燕家最有才華的后輩,那真是文武雙絕。
如此驚艷才絕的人,就因為這雙腿,從高處隕落,原定的親事也出了不少波折,她惋惜又愧疚。
“四舅舅,咱們再遍尋名醫(yī),一定治好你的腿。”
“欸,無礙,我都習(xí)慣了,再說又不是完全不能走,短走幾步還是能行的。”
宋今瑤聞言,眸中閃過一抹黯色,心尖也跟著一痛。
習(xí)慣?
有誰能習(xí)慣整日坐輦車出行?
還要接受他人或是鄙夷,或是可憐的目光?
正這時,老大陸淵突然遲疑地開口:“四舅公這腿......會不會是中毒造成的?”
“中毒?”大舅舅燕北珩目光一凜看過來:“你如何看出的?”
他們請過太醫(yī)院所有太醫(yī)來看診,沒一人說是中毒。
難不成,外甥女這個繼子,還深諳醫(yī)毒?
“我......”
陸淵不好意思摸了下鼻子:“其實,我也不確定,只是之前見慕白兄治過一位類似的病患,沒什么外傷,筋骨也未有損,卻是行走很吃力,最后證實是中的一種北疆奇毒。”
“剛剛我聽四舅公說是可以短走,就想著既然能走幾步,那就說明骨頭和經(jīng)脈應(yīng)該是沒斷,所以猜......四舅公會不會是同那人一樣,也是中毒了。”
聞言,廳內(nèi)所有人一陣沉默。
但明顯能看出,幾位舅舅似乎都在隱忍壓抑著情緒。
宋今瑤見了不由得問:“大舅舅,咱們燕家可是有北疆的仇人?”
剛問完,宋今瑤忽地腦海中閃過什么。
愕然瞪大了眼。
燕家沒有,但宋家有啊!
當(dāng)年好幾位宋家兒郎,皆是戰(zhàn)死在北疆。
自然,宋家兒郎殺的北疆人也不少。
二十七年前,北疆皇室最受寵的一位皇子,就是在戰(zhàn)場上,被宋家人斬于馬下......
宋家出事前,四舅舅是同兄長一起在明德書院讀書,幾乎形影不離,會不會北疆人真正想害的人不是四舅舅,而是......
一時間,宋今瑤腦子有些亂。
兄長已經(jīng)失蹤二十多年,四舅舅又明顯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還真是一個解不開的謎團(tuán)。
是的,宋今瑤曾經(jīng)有個兄長,名喚宋承梟,祖父當(dāng)年給兄長取這個名字,是希望長孫能繼承祖上梟雄之姿,但兄長生來體弱,只能從文,更是在宋家出事前兩日的燈會上,無故失蹤!
這也是后期造成宋今瑤父母抑郁而終的其中一個原因。
五舅舅燕北錚覺得氣氛有些壓抑,遂哈哈一笑,道:“哎呀,不提這些了,若真是像淵兒小子說的這樣,說不準(zhǔn)四哥的腿還有救,那個淵兒?你剛剛說你那個什么慕,慕......”
“慕白兄,名喚楚慕白。”
“哦,對對對,就是他,你可是能找機(jī)會把他叫來?給你四舅公瞧瞧?”
“沒問題,中秋前,慕白兄過就能從太和縣過來。”
“那好,不管怎么說,看看總是好的,萬一有希望呢。”
五舅舅同四舅舅是雙生子,二人感情最好,沒有誰比他更希望能治好四舅舅的腿。
不過這二人性格卻是南轅北轍,五舅舅尚武,喜好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例如火銃,火藥之類的!
因為這個特殊的愛好,點(diǎn)了好幾次房子,當(dāng)然五舅舅小時候也沒少挨打。
宋今瑤記得,那時候外祖母經(jīng)常舉個鞭子追著人抽,說五舅舅不著四六。
然后五舅舅就躲來宋府避難。
現(xiàn)在想來那些陳年往事,卻莫名覺得很有趣。
之后,一家人又閑聊了些家常,由于明日幾位舅舅還要當(dāng)值,未到亥時,六位舅舅便離開了。
約好明日晚膳,一同在燕國公府用。
宋今瑤送人出門的時候,瞧見裴驚蟄身邊的晏青來尋小舅舅燕北宸,二人耳語了幾句,就見小舅舅表情很是怪異,跟著晏青急匆匆打馬先離開了。
宋今瑤直覺有事發(fā)生,卻沒來得及問。
心想著,明日燕國公府還能見到,等著明日回燕家的時候再單獨(dú)問問小舅舅。
當(dāng)夜,三更過。
四名玄衣衛(wèi)的尸體,連著崔世錚的尸體,一同被扔進(jìn)了東宮。
太子慕容礪半夜醒來,迷迷糊糊下床找水喝,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
“來人!”
慕容礪脾氣火爆地喊人,只以為是宮人偷懶,沒好好打理寢室,落了物件在地上。
這樣想著,慕容礪決定明日讓劉公公再換一波宮女進(jìn)來,自從被圈禁后,他已經(jīng)換了三波宮人了,只覺得一波不如一波。
當(dāng)然,被換掉的宮人沒一個活著的,全被他秘密處理掉了。
他絕不允許,有人活著從他東宮出去另覓他主,好有機(jī)會泄露他的秘密!
“太,太子殿下......您有何吩,吩咐?”
守夜的兩名宮女聽到傳喚,顫顫巍巍進(jìn)來。
一聽這帶著戰(zhàn)栗感的語調(diào),慕容礪瞬時心情好了點(diǎn)。
他,就喜歡別人畏懼他!
“把燈掌上,再換壺新茶來,另外,地上那是什么東西?快些收拾了,是不想活了嗎?”
“奴奴奴婢馬上去。”
一個宮女手腳慌亂地掌了燈。
另一名宮女提了茶壺剛要去換新的。
余光一瞥。
下一瞬。
她們驚恐的瞪大眼!
“啊啊啊啊......”太子寢殿怎么會有五具尸體?
難道太子又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