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謝窈沒看謝成柏驟然扭曲的面色,撐著傘簦,走出了正廳。
謝成柏胸口激烈地震動兩下,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一想到因為這個女人,他被靖北王問責,被同窗別人嘲笑,連父親母親給他安排的親事也吹了,他就恨不得殺了謝窈。
謝窈走在前面,余光瞥見身后,謝成柏果然恨得雙眼通紅,跟著自己。
她不由想起前世。
謝枝攛掇江三小姐等貴女嘲諷她,引起安平侯夫人的不快,謝成柏同樣沒有娶到江三小姐。
客人走了之后,謝成柏就向謝老夫人告狀,說都是因為她名聲不堪,江家才不把江三小姐嫁入謝家。
他將一切過錯,推到了自己身上。
謝老夫人竟然點了點頭,認為謝成柏說得有理。
冬月十一冬至,這一日,是她前世嫁給陸慎言之前,最寒冷的一天。
她差一點,就死在了伯府。
不知不覺,謝窈來到后花園,踏上回廊。
碎雪簌簌,落在那滿園紅梅上,似鵝毛點綴著澄澈的池塘。
池塘是人工開鑿的,上面結了一層薄冰,與岸邊的亭子與嶙峋假山相映成趣。
遠處,身披貂皮大氅的謝老夫人,和幾個誥命夫人坐在回廊盡頭的亭臺里,手捧暖爐,欣賞雪景。
這邊則沒有人。
謝成柏終于忍無可忍,低吼一聲:“謝窈,你給老子站??!”
謝窈回過頭,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堂弟這么急地跟著我,是趕著步你大哥的后塵,想死?”
“你還敢提我大哥!”謝成柏想到江三小姐不嫁自己,韓思雪也有份,頓時額頭青筋暴起,恨聲道。
“韓氏那個賤人把我大哥害了,肯定也是得到你的授意,才在安平侯夫人面前胡說八道,我和江念惜的親事黃了,都因為你!”
謝窈嗤笑:“妄議王爺的不是堂弟你自己嗎,丟人現眼的,不也是你和謝枝?都這樣了,還想娶江三小姐,真是癡人說夢?!?/p>
“好你個毒婦,你承認了,我要告訴大伯,靖北王是你故意叫來的,你自己嫁給一個殘廢,就要拉全族陪葬!”
謝成柏看出她眼里的嘲弄,臉龐漲成了豬肝色,咬牙切齒地低吼。
謝窈輕輕點頭:“堂弟總算聰明了一回,沒錯,我就是故意的,你不會要打我吧?”
謝成柏徹底炸了,見她手里沒有拿平時的刀,惡向膽邊生,揚手就要扇她。
謝窈早有準備,身子一歪躲開,但并沒有反擊。
“堂弟怎么急了?這冰天雪地的,你是瘋了嗎。”她邊退邊說。
謝成柏見她雖然動作靈活,眼神卻透著幾分慌亂,笑了:“謝窈,沒有刀,你還想嚇唬誰?”
說完,他瘋狗似的撲上來,抬手就是一拳。
謝窈抬手用傘簦擋住一掌,往后閃去。
她眼底翻涌著戾氣,藏都不藏了,冷笑道:“自己沒本事,就想推我下水,蠢貨?!?/p>
“賤人,你敢罵我,找死!”謝成柏雙目瞪大,攥緊拳頭再次沖上前。
他并沒有注意到,謝窈后退的方向,正是謝老夫人和幾位貴夫人賞雪的亭子。
兩人一追一躲,就到了回廊拐角。
亭子里,幾個貴夫人正在夸謝老夫人有福氣,嫡孫女要嫁給靖北王,冬至宴辦得也體面。
至于靖北王問罪謝成柏和謝枝,眾人你不提,我不提,都當做這件事沒發生。
謝老夫人拿著帕子掩嘴笑:“這都是我兒明安的功勞,他身為禮部侍郎,去歲迎接長公主回朝都有他參與,更何況一個冬至宴?!?/p>
這時,有個貴夫人指向她身后:“老夫人,那好像是王妃和你家二房的孫子?!?/p>
謝老夫人一回頭,看見謝窈跑過來。
謝成柏在她身后出現,面露兇光:“賤人,去死!”
謝窈驚慌失措:“成柏,我可是你堂姐,你自己求娶江三小姐不成,怎么能拿我撒氣?”
說著,她一個踉蹌,幾乎要摔倒,身子貼著謝老夫人。
謝成柏哪還注意這是哪兒,反正靖北王已經離開,冬至宴也差不多快結束,伯府都是自己人。
謝窈喊道:“祖母救我!”
“今天誰也救不了你!”謝成柏見她終于停下來,心下一喜,狠狠朝謝窈后背推去,卻又一次推了個空——
“?。 ?/p>
一聲尖叫,水花四濺。
但不是謝窈。
謝老夫人被推了個正著,“撲通”一聲掉進池塘!
“老夫人!”
“天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周圍瞬間炸開了鍋,幾個貴夫人和服侍的丫鬟嬤嬤,都此起彼伏地呼喊起來。
謝成柏僵在原地,手還保持著推人的姿勢,整個人傻了。
他根本沒有推到謝窈啊,謝老夫人怎么掉下去了!
謝窈的臉色發白,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堂弟,你恨我不要緊,責問你的人是王爺,祖母只是沒有求情而已,你怎能這么心狠,把她推下水呢!”
她低頭,在一片喧囂聲中,靜靜地盯著池塘內撲騰嚎叫的謝老夫人,眼神幽冷。
王管事,就淹死在這個池塘。
說不定還有別人,也死在了這里。
謝家后花園的池塘,早已是罪孽無數,也該讓謝家人自己體驗一番。
前世,謝成柏抓著她,在謝老夫人面前追罵不休,還不解氣,將她一把推下池塘!
冬至日的池水真冷啊,她穿著吸水的棉衣,在冰水里掙扎,嗆水呼救,卻看見岸上的人都低頭看著水里的自己,一個個眼神比池水更冷。
最后,她強撐著身體,自己游上岸。
她求趕來的謝明安為自己做主,謝成柏卻躲到謝老夫人身后,說,他只是輕輕一推,是她自己沒站穩。
謝明安問謝老夫人,該如何處置。
謝老夫人道:如果不是謝窈與人私會,敗壞了謝家名聲,成柏也不會議親失敗。
還說,成柏只是一時情急,不是故意的。
謝家二爺說:“成柏還是個孩子,窈兒,你別和他計較?!?/p>
謝明安于是放過了謝成柏,語重心長地勸:“窈兒,他畢竟是你堂弟,咱們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謝窈不明白,如果謝成柏把她當家人,會恨不得淹死她嗎。
謝二爺替自己兒子說情,情有可原,可她是謝老夫人嫡親的孫女,是謝明安親女兒,她的至親,卻向著謝成柏一個二房之子。
她急火攻心,傷勢復發,吐血后,昏迷了三天三夜。
除了母親暗中找大夫和派人照顧,沒有任何人看望自己。
冬日的池水太冷,她風寒入骨,落下病根,丟了半條命,只換來謝老夫人一句:活該,誰讓她毀了成柏的親事。
而謝成柏,沒有得到任何懲罰。
折騰了半天,謝明安趕來。
幾個家丁慌忙跳下水,七手八腳把謝老夫人撈上來。
老太太渾身濕透,嘴里還嗆著水,臉色青白一片,再沒有端莊慈祥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