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帶來的丫鬟將早膳輕輕放在桌上就退下了。
云綺悠悠從被褥上起來,動作不緊不慢,任由穗禾在旁邊忙前忙后地絞了熱帕子,伺候她擦手潔面。
一邊抬手理了理衣襟,一邊漫不經心地抬眸問道:“云汐玥那邊,現在什么情況?”
穗禾大早上就著急過來,也是急著想和自家小姐報信。
聞言,穗禾立馬湊近兩步,壓低聲音道:“奴婢正要說呢,小姐您昨夜被關了禁閉所以不知道,昨晚大少爺親自下令,讓人在昭玥院外打了那個蘭香二十板子!”
云綺動作一頓,整理衣襟的指尖頓在半空中,微微歪頭:“哦?”
這一點,大哥昨夜過來的時候并沒有告訴她。
穗禾語氣里帶著一絲解氣的興奮:“小姐您想啊,二小姐說是您將她推下水,那個蘭香更是在眾人面前指證這事是小姐您做的。”
“可結果呢?哪怕小姐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又把二小姐推下湖,大少爺也只是讓您在這屋里反省思過,轉頭卻讓人打了蘭香這么多板子。這不明擺著是告訴大家,是蘭香誣陷小姐您才受的罰嗎!”
“我還聽說,大少爺放話讓二小姐等身子養好了就去祠堂罰跪一天一夜,現在府上的小廝丫鬟都在背地里嘀咕,這事鐵定是二小姐指使的,沒想到二小姐表面看著柔柔弱弱,背地里竟有這樣的心思。”
“對了,聽說昨夜蘭香挨板子的時候,二小姐一直在旁邊哭著阻攔,可管家只聽大少爺的話。后來二小姐一著急,當場就暈過去了。”
“今早府醫拎著藥箱急急忙忙又往昭玥院趕,說是二小姐昨夜兩度落水著了寒氣,又急火攻心傷心不已,眼下正發著高熱呢。”
聽到這些,云綺散漫勾唇。
這就是被上位者捧在心尖的好處。
縱是遭人誣陷、流言如刀剜骨,不必開口分辯半句,自有人為你碾平風波查遍細枝末節。
哪怕什么都不說把委屈咽下,他也能從你垂眸的陰影里窺破霜雪,攥著泛疼的心臟替你碾盡荊棘,讓真相昭示在眾人眼底。
她根本不用費什么力氣。
洗漱過后,穗禾掀開食盒,將周管家送來的早膳一一擺在桌上。
瓷盤里臥著四只晶瑩剔透的翡翠蝦餃,薄如蟬翼的粉皮下隱約可見蝦仁的輪廓,飄著誘人清淡的香氣。
碗里盛著金絲百合蓮子粥,粥面上綴著點點桂花碎。另一只碟子里碼著菱形的棗泥山藥糕。連筷子都是刻著竹紋的象牙筷。
自那日宮宴之后,原本的廚房管事劉嬤嬤被蕭蘭淑發賣去了莊子上做粗使仆婦。而先前收了云綺好處暗中照拂的花嬤嬤則得了機會,頂替劉嬤嬤成了新管事。
花嬤嬤雖是面上不顯,心里卻跟明鏡似的。劉嬤嬤被夫人那邊發落,全因在大小姐膳食里動手腳不成,反被大小姐將計就計擺了一道。
換句話說,自己能坐上這管事位子,都是依仗著大小姐,她自然對云綺的膳食比從前更加用心。
穗禾伺候在旁,云綺坐在椅上,用她遞來的絹帕擦了擦手,這才慢悠悠用銀匙撥弄著碗里浮著的桂花碎。
*
而此時,昭玥院。
屋內浮著若有似無的藥味,云汐玥蜷在織金錦被里,臉色燒得泛著病態的青白,唇瓣毫無血色,睫毛垂落如蝶翼斂翅,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蕭蘭淑坐在床邊紫檀椅上,掌心緊握著女兒微涼的手,眼底滿是疼惜。可指尖摩挲著錦被邊緣時,再一想起云綺,眉峰驟然凝起幾分恨意。
蕭蘭淑也是今早來了昭玥院,才得知云硯洲昨夜讓人打了蘭香二十板子。
她幾乎怒不可遏:“你大哥簡直是瘋了,明明是云綺推你落水,他竟讓人打你的貼身丫鬟?!”
云汐玥面色慘白如紙,唇齒顫了顫卻發不出聲。她不是不想說話,只有她清楚自己心底的虛慌。
昨夜在大哥面前,她已顫巍巍承認自己是故意落水構陷云綺之事,此刻又如何敢在娘親面前吐露半句實情。
但在蕭蘭淑眼中,自己女兒這副垂首瑟縮不敢言語的模樣,分明是滿腹委屈卻只能咽下,不由得更加憤怒。
她聲音滿是寒意:“你大哥竟信外人不信親妹妹,覺得是你指使丫鬟陷害云綺,當真是被那丫頭迷了心竅!”
云汐玥紅著眼眶輕輕發抖,聲線細如蚊蚋:“畢竟,姐姐才是大哥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們之間感情深厚,我不過是忽然冒出來的妹妹……”
這話如針尖般扎進蕭蘭淑心口。
什么忽然冒出來?玥兒才是她辛苦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血!
若不是云綺那個冒牌貨鳩占鵲巢,她的掌上明珠何至于被當成最低賤的丫鬟多年?被她一個冒牌貨欺凌虐待不說,如今還要受親兄長的薄待冷眼!
蕭蘭淑將周嬤嬤喚至身前,詢問藏書閣那邊此刻的情形如何。
周嬤嬤立馬欠身回道:“回夫人,奴婢剛剛特意差人去探看過,說是大小姐眼下正在用早膳,看著神清氣爽,氣色紅潤,瞧不出半點昨夜在藏書閣里挨凍受苦的模樣。”
“而且按大少爺昨日定下的禁閉時長,今日入了夜,大小姐應該就能被放出來了。”
蕭蘭淑聞言冷笑:“放出來?玥兒這邊正發燒遭著罪,她這個心腸歹毒的始作俑者,竟然只消關一日禁閉就能出來?這世上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立刻傳我的話下去,把她的禁閉時長改成七日,著廚房每日給她送些清水糙飯不至于餓死就行。不實實在在關滿七日,不準她踏出藏書閣半步!”
周嬤嬤面露難色,猶豫著開口:“夫人,大少爺昨日說的是,只讓大小姐反省一日……”
蕭蘭淑臉色瞬間一沉,眉峰凌厲揚起:“我是他的生身母親,難不成他還要為了一個跟侯府毫無血緣關系的冒牌貨,公然忤逆我這個母親不成?”
周嬤嬤連忙應道“是是,那奴婢這就去吩咐底下人……”,轉身就去傳話。
然而這話才吩咐下去,因著云正川和云硯洲都不在府中,周管家便急匆匆進來稟告:“夫人,太子殿下派了侍從前來,說是想請大小姐一同用午膳,東宮的馬車已經在咱們府外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