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燼塵很早就知道,自己不過是侯府名義上的三少爺。
他的母親是個被主母厭棄發賣的低賤婢女,而他也只是低賤婢女生下的孩子而已。
這么多年來,他在侯府的存在感稀薄。為數不多引起關注的時候,都是從前被云綺這個大小姐當眾羞辱。
而今日,他正待在自己陰冷的房中,主母身邊的周嬤嬤卻突然領著幾個粗壯婆子闖進來。
周嬤嬤滿臉橫肉,眼中帶著打量垃圾般的嫌惡:“三少爺,夫人有請,有事要問你。”
云燼塵來到內廳時,只見侯夫人蕭蘭淑端坐在主位上,眉間似凝結著冷冽的寒意。
一旁是如今真正的侯府千金云汐玥,只見她秀眉微蹙,手捏著帕子端坐著,面帶不忍。
蕭蘭淑一看見他,原本冷若冰霜的眼底瞬間漫開更深的厭棄,像是瞥見什么臟污之物。
云燼塵早已習慣這樣的目光,平靜地垂下眼,聲音淡得聽不出情緒:“不知母親叫我前來,是為了何事。”
蕭蘭淑冷笑一聲,聲音刺耳:“你生母雖然卑賤,我當初瞧你可憐,只當你沒被生娘養過,還有得救。”
“今日我竟不知道,侯府養了你這么多年,倒是養出個偷雞摸狗、不知廉恥的東西!”
偷雞摸狗。
聽到這句,云燼塵明白了自己為何被喚來此處。
不過是三塊蕓豆卷而已,說到底也只是一點吃食罷了,竟也值得主母這般動怒。
周嬤嬤在旁斜睨著他,面上盡是拿捏住人把柄的得意:“三少爺,今日廚房里少了東西,有人親眼見你昨夜子時一刻進了廚房。那缺的東西,可是你拿的?”
云燼塵本就沒打算辯解,應下道:“是。”
蕭蘭淑重重冷哼一聲。
周嬤嬤乘勝追擊,尖細的嗓音像把銹刀:“那人還說,見你出廚房后便去了大小姐住的竹影軒。廚房里少的東西,可是大小姐指使你去偷的?”
偷。
奇怪的是,自己被人指著鼻子說偷雞摸狗的時候,云燼塵內心沒有絲毫波瀾。
可當偷這個字和云綺聯系起來,他卻覺得有些異樣。
從前云綺穿金戴玉在侯府張揚跋扈,連庫房里諸多輕易不示人的珍寶她也會隨心所欲拿走,蕭蘭淑也不會過分訓斥她。
可如今云綺身份變了,就算是一點吃的東西,也要用上偷這個字。
他們好像一下成了同樣的人。
同樣被侯府厭棄的人。
云燼塵頓了幾秒:“東西是我偷拿的,但并不是大小姐指使我,是我自己吃掉了。”
蕓豆卷確實不是云綺讓他去拿的,是他自作主張。如今東窗事發,理應他一人承擔后果。
此話一出,蕭蘭淑和云汐玥臉色都不禁一變。
云綺從前常年羞辱欺負云燼塵,整個侯府無人不知。
就算不是云綺指使的,云燼塵也大可以將罪名推到云綺身上,可他卻說與云綺無關。
蕭蘭淑眼神更冷,語氣帶著十分的威壓:“你可要想清楚,偷吃祭祖的貢品,這可是不敬祖先的大錯,少說也要祠堂罰跪兩日,禁食三天,你可擔得起這罪過?”
云燼塵將頭忽然抬起:“貢品?”
蕭蘭淑冷笑一聲,揚手道:“來人,把東西呈上來。”
話音剛落,幾個下人小心翼翼地抬著一個古樸厚重的冰鑒走上前來。
冰鑒表面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開合處還結著薄薄的冰霜,顯然是用來保持低溫的。當冰鑒蓋子被緩緩掀開,一股冷氣撲面而來。
只見二十多個砂糖橘碼在碎冰上。這些橘子乍一看圓潤飽滿,可若湊近仔細打量,便能發現端倪。
橘子表皮看似完整,實則已全被剝開,果肉被吃得一干二凈,只剩下空殼。
只是有人將這些橘皮又重新拼合起來,乍看之下幾乎與完好的橘子別無二致。
蕭蘭淑走到冰鑒旁,眼神如利劍般射向云燼塵:“這是嶺南貢橘,從五嶺之外運了七日,一路上要換不知多少次冰鎮著。老侯爺生前最愛這口酸甜,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湊夠二十四個。”
她忽然抓起一個空橘殼砸向云燼塵,“如今被人啃得只剩空皮!三天后侯府的祭祖儀式,你讓侯府拿什么告慰祖先?你給我好好想想,這罪過你可擔得?”
云燼塵將拳攥起,又緩緩松開。
他不是傻子。
他昨夜的確去了廚房,但也只是拿了幾塊蕓豆卷。這些砂糖橘,他之前根本從未見過。
此事若不是有人監守自盜,那就是有人想要陷害他。
但他不過是個對侯府無關緊要的人。
他們想陷害的,另有其人。
“我從未見過這些貢橘,”云燼塵道,“我去廚房拿的只是三塊蕓豆卷,去竹影軒也只是有事去說。這些貢橘被人偷吃,我不知情。
周嬤嬤立馬道:“三少爺還不承認?這橘子昨晚廚房關門時還好好的,清早有人去換冰時就被人偷吃了,此間進過廚房的就只有你一個人,不是你做的,還能是誰?”
蕭蘭淑抬手止住婆子,忽然換了副慈藹語氣:“我瞧你這孩子素日克己守禮,斷不會貪這口金貴果子。”
“你只需告訴母親,是不是云綺讓你去偷的貢橘?你若肯說真話,今日之事便與你無關,你離開便是。”
蕭蘭淑循循善誘,只想聽到自己要的答案。
昨夜廚房向她匯報,云燼塵去廚房拿了幾塊蕓豆卷去竹影軒,她稍加思索便有了主意。
云綺一個和侯府沒有血緣,還欺凌過自己親生女兒不知來歷的野種,竟敢威脅他們,逼得侯府留下她。
那若是她自己犯了錯,被趕出侯府呢。
倒是她即使在外散布謠言,也是她犯錯被趕走不甘心,所以蓄意污蔑罷了。
所以她當時就讓人將這些橘子都剝出果肉,又原樣拼回去。
只要云燼塵將此事扯到云綺身上,人證物證俱在,她便有了將云綺趕出侯府的理由。
但蕭蘭淑沒想到,云燼塵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不是。”他聲音沉寂,眼底一片漆黑,“我只拿了幾塊蕓豆卷,貢橘的事情我不知情,更和大小姐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