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痕跡?
吻痕?
云硯洲眼神晦暗,如同洶涌的暗潮席卷,面上卻依舊是慣常的平靜。
他沒忘記,幾日前的夜里,替妹妹撩開頸間纏發時,那抹驟然撞進眼底的、落在白皙肌膚上的曖昧紅痕——在她與霍驍相處之后。
而此刻,他的妹妹今日仍然是與這位霍將軍在一起,只是今日喉間烙下這抹痕跡的,換成了霍驍。
今日那只咬人的“蚊子”,成了他的妹妹,是嗎。
從小到大,越是發生超出他掌控之外的狀況,越是心潮翻涌,云硯洲面上卻越顯沉靜。
此刻他的目光掠過那抹紅痕,沒有半分停留,只平淡地抬眼,視線落在霍驍身上,不見半分波瀾。
霍驍沒察覺這細微的眼神變化,甚至,他此刻的神經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緊繃
他清楚,云硯洲越是這般不動聲色,對他的敵意便藏得越深,而這份敵意背后,是源于對云綺的在意。
而少女看向自己這位兄長時,眼尾眉梢的依賴,他也看在眼里。
既是如此,他自當放低姿態,拿出十二分的誠意。
即便云硯洲剛才的話語不帶任何溫度,周身裹著沉淡的壓迫感,霍驍面色依舊沉峻,卻先朝對方微微頷了頷首。
沉默片刻,似是將字句都在心里濾過一遍,才將高大挺拔的身軀立在那里,壓著聲音低沉開口。
“大哥,先前我休了云綺,讓她受了太多委屈。無論你對我是何種態度,我都接受。只是,我有些話想說。”
霍驍沒有看一旁的云綺,只是看著面前的云硯洲,緩緩開口。
“這段時日與云綺相處,我才發覺,她從不是我從前誤解的模樣,更不是滿京城傳聞里的樣子。”
“她不愛學文識字,是厭煩那些刻板教條的束縛,并非蠢笨無天賦。”
“她行事張揚,是因為心里磊落、從不愿藏著掖著,并非真的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她或許會做些離經叛道、驚世駭俗的事,也是因為活得通透,不愿被世俗規矩捆住手腳。”
“先前沒能看見她這些好,是我的膚淺。自休了她之后,我沒有一天不在后悔。”
“我后悔我用最傷害她的方式推開她。更后悔,是在傷害她之后,我才開始真正認識她,愛上她。”
說到此處,霍驍的喉結滾了滾,目光更沉了些,字字都透著鄭重。
“我說這些,并非為自己辯白,也不是想在大哥這里博好感。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現在她對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她和我在一起,無論做什么事,我都會尊重她的意愿。我絕對不會再做任何傷害她的事,也請大哥放心。”
霍驍這番話,字字都浸著真切,絕非虛與委蛇的場面話。
論官位,他是皇上親封的定遠大將軍,品階本在云硯洲之上。
可此刻立于跟前,他半分沒有身居高位的倨傲,既不擺將軍的架子,也不提過往的身份,只低著姿態,真心實意地認錯、致歉,連對云綺的往后,都說得鄭重懇切,像是在給云硯洲遞上一份沉甸甸的承諾。
而即便表明了他現在對云綺的心意,他也沒有說想要再重新娶她,而是說,無論做什么事,他都會尊重云綺的意愿。
這份放低身段的坦誠,在感情上更將自己置于低位,對一個身居高位的人而言,幾乎難得一見。
云硯洲聽著,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了蜷,眼底那片深潭似的平靜,終于泛起了一絲極淡的漣漪——快得像燭火被風掃過,剛晃了晃,便又沉了下去,重新覆上深不見底的沉。
他知道,他的妹妹為何還愿意再跟這個霍驍待在一起了。
難怪她會對他說,霍將軍如今待她很好。
難怪她在霍驍面前,會如剛才朝他伸出手、被他抱下馬車那般,眼神與動作都流露出自然而然的信任和依賴。
一個位高權重、樣貌氣度皆出眾的男人,對旁人冷得像冰,卻獨獨把寵溺與呵護都給了她。這樣的偏愛,哪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能抵得住呢。
站在兄長的立場,他本該欣慰。
霍驍的誠意擺得明明白白,眼底的喜歡也藏不住,往后大抵不會再讓云綺受委屈。無論他之后還會不會與自己的妹妹在一起,他都該放心許多才是。
可他欣慰不了。
他欣慰不了。
云硯洲垂著眼,再抬眸時,聲音平穩得聽不出半分情緒,只淡淡道:“霍將軍,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說句后悔、做些彌補,就能當作沒發生過,或是重新再來的。”
他目光依舊平和,卻像蒙著層化不開的薄霧,深不見底。
“舍妹年紀小,心性軟。你傷了她,她會難過。你對她好哄著她,她或許轉眼便忘了委屈。”
“但我是她兄長,我不會讓我的妹妹有在同一個地方摔傷第二次的可能。”
“你現在說喜歡她,若她愿意同你相處,我不會阻攔。”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嫁給你第二次,因為我不會同意。”
云硯洲說這話時,語氣太淡,仿佛只是說出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身旁的云綺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眼底帶著幾分無措,聲音細細軟軟的:“大哥……”
云硯洲側過身,指腹覆上她的手腕,動作軟得像在護著易碎的瓷,聲音也裹了層暖意。
可那暖意沒滲進骨縫里,指腹下的腕骨被他虛虛圈著,像把少女的退路也攏進了這圈溫度里:“該回家了。”
云綺看了看自己大哥,又抬眼看向立在原地的霍驍,抿抿嘴唇:“那,霍將軍,我就和我大哥先回府了。”
霍驍站在原地,喉結滾了滾才緩緩吐出氣息。
他原就沒指望三言兩語能扭轉云硯洲的態度,可真聽見那句“她不會再嫁給你第二次”,心口還是像被壓了塊冰。
直到對上云綺的目光,他才壓下翻涌的情緒,聲音低沉:“好。”
云硯洲沒再看霍驍一眼,只握著云綺的手腕轉身。那力道不重,但也沒有將她放開的意思,一路將她帶回竹影軒。
自始至終,他沒再多說一個字,沉默像層無形的薄紗,裹在兩人周身。
推門進屋時,屋里沒點燈,濃重的漆黑瞬間漫過來,將兩人完完全全裹住,連彼此的輪廓都變得模糊。
云綺在黑暗里站定,聲音軟軟,又像是帶著幾分試探:“大哥,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回應。她撇撇嘴:“那我先去點蠟燭。”
可動作才起,手腕就被一只微涼的大掌攥住。不是用力的扣緊,卻讓她沒法再動分毫。不等她反應,后背已撞上冰冷的門板,眼前驟然落下一片陰影。
云硯洲俯身時手臂虛抵在門板上,將她圈在自己與門板之間的狹小空間里。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他身上的氣息陡然將她籠罩,呼吸滲進頭皮落在她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