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綺這一夜格外好眠。
次日晨起,才剛讓穗禾伺候著洗漱完,廚房的人便提著食盒來了竹影軒。
提食盒的丫鬟叫芳兒,這些日子總由她來竹影軒送膳,都已輕車熟路。
只見她熟稔地將食盒里的碗碟擺上桌面,利落道:“大小姐,早膳給您備好了。”
云綺原在鏡前梳頭,并未多留意。
可余光掃過桌面時,指尖卻頓了頓。
前些日子她典當首飾換了銀錢,特意讓穗禾打點給廚房副管事花嬤嬤。
那廚房管事的劉嬤嬤是蕭蘭淑的心腹,向來對主母言聽計從。
蕭蘭淑說要按下人標準給她供膳,她便日日送來糙米飯、藜麥餅、酸咸菜。
花嬤嬤收了好處后暗中照拂,才悄悄將膳食換成精米細面,偶爾有芙蓉糕、蜜漬梅子、香菇雞湯,讓芳兒送來。雖不及原身從前嫡女規格,卻也能入口。
但今日不同。
桌上擺著白瓷碗盛的冰糖燕窩,金絲卷兒配著玫瑰醬,碟子里碼著水晶蝦餃與蟹黃湯包,連粥都是核桃仁磨的杏仁酪。
這是原身從前在東院時,每日晨起必用的精致早膳。
連穗禾也瞧出異樣,盯著芳兒一樣樣東西往外端,不由得感嘆:“今日這膳食怎么這般好,是花嬤嬤交代的?”
芳兒搖頭:“不是花嬤嬤,是夫人特意吩咐的,說從今日起,恢復大小姐從前的膳食,所以廚房自然上心。”
穗禾面露驚訝:“竟是夫人的吩咐?”
云綺神色未動,只淡淡對芳兒道:“你先下去吧。”
待芳兒退下,她起身走到桌前,目光掃過滿桌膳食。
穗禾有些欣喜:“小姐,夫人既下令恢復您的膳食規格,是不是想通了,不想再苛待您了?”
大小姐從小被夫人嬌寵長大,到底應該也還有些情分在。
云綺卻面無表情。
蕭蘭淑從前對原身的嬌寵,不過是認為她乃親生骨肉。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縱是再驕縱蠻橫,資質蠢笨,做母親的自然也無條件慣著,有極大的耐心包容。
可如今,蕭蘭淑既已知她與侯府毫無血緣,且虐待過她真正的女兒云汐玥整整兩年,怎么還會如從前那般待她。理應恨她入骨,急于驅逐,為何會突然就變了態度。
況且,就算她改變態度,也不該是現在這個節點。
蕭蘭淑為了云汐玥昨日在伯爵府的露面,前些日子費盡心思,結果卻是她在伯爵府大出風頭。
就算云汐玥沒回來訴委屈,蕭蘭淑也肯定聽了風聲,絕不可能反倒對她生了憐惜。
云綺盯著桌上的飯食看了片刻,每樣東西都瞧不出異樣,忽而開口:“去拿一支銀簪來。”
“銀簪?”穗禾先是一愣,繼而瞪大雙眼,“小姐該不會是覺得……”
云綺直接道:“去拿。”
穗禾不敢耽擱,忙取來幾支銀簪。
云綺將簪身依次探入金絲卷、水晶蝦餃和杏仁酪,簪子皆無變化。
而當她將銀簪插入那碗熬得軟爛的冰糖燕窩時,只見簪尖剛觸及燕窩表面,雪白的銀飾驟然泛起青黑色,如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暈染開來。
穗禾見狀,臉色瞬間煞白,整個人都嚇傻了:“小姐,這、這燕窩里……”
云綺卻出奇地冷靜,捏著發黑的銀簪往布上擦了擦。
蕭蘭淑對她下毒,她并不意外。
只是,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毒。
定然是不會讓她暴斃的毒,不然她突然暴斃死了,侯府對外也沒法交代。
再加上蕭蘭淑要恢復她從前膳食,想來應該是某種經日累月才會起效的慢性毒藥。
這毒是會怎樣?
是要毀她容貌?還是讓她變癡傻?
云綺更傾向前者。
畢竟在蕭蘭淑和侯府眾人眼里,她本就是蠢笨無腦的草包,犯不著讓她變得更癡傻。
否則蕭蘭淑怎會用這般拙劣的手段。
怕是還當她是原身,見著久違的燕窩便會欣喜若狂,毫無防備地一飲而盡。
穗禾已經完全慌了神:“小姐,這下我們該怎么辦?”
“慌什么,先吃飯。”云綺仿若無事般坐下。既然其他的無毒,自然也可以吃。
“這碗燕窩你偷偷倒掉,別讓旁人瞧見。“
“之后,你找機會去廚房尋一下花嬤嬤,旁敲側擊探探她口風。”
若花嬤嬤也不知情,這事應該就是蕭蘭淑暗中指使劉嬤嬤一手操作。
*
午后。
云綺去了漱玉樓。
這次過來,李管事早早就在外等候:“云小姐,祈公子已經在三樓等您了。”
踏上三樓,雕花木窗漏下細碎日光,案頭青瓷瓶里插著新折的木芙蓉,室內陳設依舊雅致如前。
和上次一樣,祈灼坐在臨窗的竹榻上,聽見腳步聲便抬眸看來。
桃花眼里漾著清淺笑意,骨節分明的指間戴了枚羊脂玉扳指,暗色衣袍領口松了半寸,露出修長的頸間,說不出的溫潤風流。
“你來了。”
祈灼抬眸望她,語調熟稔得卻仿佛已與她相識多年。
云綺亦自然地湊過去,伸手叩了叩自己帶來的木箱:“公子昨日幫我解圍,我帶了謝禮來,公子瞧瞧喜歡哪個?”
木箱掀開,琺瑯花插流光溢彩,官窯瓷瓶釉色溫潤,最里層是一卷用明黃錦緞裹著的書畫。
祈灼似笑非笑:“若我消息無誤,這些應該是伯爵府昨日競賣會的謝禮吧?”
他自然知曉,伯爵府為昨日競賣會備下三樣謝禮,贈予總成交額前三的賓客。
也知道,最后是眼前少女將這三樣珍品全收入自己囊中了。
云綺坦然迎上他目光:“沒辦法,誰讓我那么窮,買不起什么像樣的東西送給公子,權當借花獻佛了。”
甚至就算是人家伯爵府的,她還只讓他挑一樣,的確很舍不得了。
祈灼聞言低笑出聲,那雙瀲滟的桃花眼彎成好看的弧度。
他偏愛她這份坦誠,不扭捏作態,不藏著掖著,如同一汪清泉般透亮。
這世道人皆戴假面,活得顧慮重重。能如她這般通透灑脫的,寥寥無幾。
旁人都道她蠢笨無知,他卻只信自己看到的。
誰覺得她蠢笨,才是真的蠢貨。
祈灼從木箱收回目光,指腹輕輕摩挲著玉扳指,唇角噙著一抹淺淺笑意:“可若是,我想要別的謝禮呢。”
云綺看他:“祈公子想要什么謝禮?”
“上次被人打斷,云姑娘可還記得自己做了什么嗎?”
祈灼微笑,屈指點了點自己的唇,眼尾微挑,“要親嗎。”